第21章 真假难辨

秾芳的喜事让全家都很高兴,圣人特许她回娘家探视。一家人见面又是哭又是笑,感念圣人慈悲,心中又燃起新的侥幸,似乎新生命也带来了希望。

“这胎真如及时雨一样,解了现下之困,日后就好从长计议了。”阿娘絮絮叨叨说着,“从前我同你阿耶说,狠心使足了银钱必然有用,他还不信。”

秾芳心不在焉似的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翻着案上的贺礼单子。

“你阿弟被周将军举荐去度支司衙门,虽只是个小小参议,但是是在郑使君手下干活,终于不用再被欺辱了。”

一听到周将军三个字,秾芳杳杳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

“无事,家里渐渐好起来,我高兴。”秾芳拭了拭泪,同母亲聊起先太子岳的事情来。

“今年生日他为了逗我开心,不知从哪弄来的烟花放给我看。虽然躲着人,还是被周将军发现了,好在将军不是刻薄小气之人,没有多加责怪。”

王母长舒一口气,“将军不愧是帝侄,到底有些人情味,如今仰人鼻息,更要谨言慎行。将军今日送来了一对玉麒麟,人还没走,你看回什么礼好?”

哪里还需要什么回礼呢,秾芳心想。

“不用再送了,今日多谢你,幸好逃出来了。”二人牵着马沿着主街迤迤而行,谈了很多事,见了很多人。

崔祗笑了,把四方游记还给道之,“真的只要这个吗?”

道之点点头,若是让他买了那顶风帽,被夫子知道了那还了得?“夫子管得严,就这闲书我还得偷偷看呢。你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千万不要被发现了。”说罢回身替他紧了紧马鞍。

“放心好了,快回家吧,我定帮你遮掩好。”崔祗挥挥手,登马而去。

看着崔祗走远了,道之有些感慨,真是相逢即是错过,云月连桥雨夜后,夜萤纷飞破晓时。

“‘还将旧事意,怜取眼前人。’娘子何时能多看我一二分呢?”琮怀脸色阴郁,黑衣黑冠黑眸,像团乌云。

道之被隐在暗中的夫子吓了一大跳,一脚踏空,差点摔倒。

琮怀冲上前来一把扶住她拉入怀中,“哼,看来果真有私情,如此心虚吗?”

道之不愿大庭广众拉拉扯扯,一把推开他,“你少冤枉好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兄敬重你还来不及,没你想得那么不堪。”说完也不理他,径直入了大门。

这就开始替别人说话了吗?这话如火上浇油一般,引得琮怀连连冷笑。

“你给我站住!”

“夫子还有何吩咐?”穿堂的风猎猎而起,吹得尘土漫天飞扬,道之眯了眯眼睛,不想回头。

琮怀欺身上前,为她挡住了风口,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见她额角的痂还没有痊愈,一口气泄到脚后跟,“都是为夫之过,乾纲不振,让别人钻了空子。”

这个天气忽冷忽热,侍女的衣服有些不合身,衣袖短了几寸,指尖冰凉。道之不由得略略瑟缩了一下,向后躲了躲。

“卿若怜我,必然知道我的苦心。”温暖的手捉住了她,有些贪恋掌心的温情,道之没有挣扎。

道之出言打断,“夫子不问我结果如何吗?”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琮怀不愿意多说,甚至有些不敢当面与她对峙,没法立刻替她报仇,让琮怀心生愧疚。

“夫子不过是因我母亲和兄长之故,上哪找得到像我一样如此好摆布的人?”直接点破他的隐秘,多和他周旋只会让自己吃亏。

就这样被心上人戳穿,琮怀有些害怕,感觉离她越来越远。“娘子的话太伤人心,枉费了为夫的一片真情。”手上只顾探秘寻芳,顺着衣袖慢慢抚上肘弯。

道之连忙夹住夫子游走的手,“一片真情?是一番筹划吧。夫子也该有所顾忌,我既投靠你,就不该如此不信任我。”

盈盈一握之间竟然感受不到心跳,果真是无心之人。“患得患失的可怜人而已,娘子不明白吗?”

头越来越低,唇越来越近。家里怎么没人?道之有些无助,阿娘兄长都不在,仆从也不见影子,连忙出言打断他,“请夫子赐药。”

“什么?”琮怀愣住了,不知道她是何意。

见他松了手,道之连忙挣脱开来,“若是珠胎暗结,好看相吗?夫子不要脸,我还要呢。少废话,快拿药来。”

此话一出,琮怀大怒,连连把她推至墙上按住。“你同其他野男人软语说笑,怎么没想着男女大防,正头夫君拉了你的手倒引出你这许多话?你把我放在哪里了?当我是死人吗?”

墙面冰凉,身前火热,道之像条鱼一样胡乱扑腾,躲避着他的欺压。真是贼船难下,本就没想好该怎么对付周载训,明日就要上路随他西行,这该如何是好?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夫子是个这么黏糊难缠的人,真真是后悔。

“见了我居然想起药,娘子叫我该生气呢还是该高兴呢?”琮怀暧昧一笑,“本想饶你,果真还是不成。咱们已有过交锋,如今也当熟能生巧。夫子现在就考考你的课业。”说罢转身就硬拽着道之就往房里去。“夫妻敦伦本就天地人和,你如此避之不及,是有别的想法不成?”

道之死死把住门边不放,“松手!没觉得有何乐趣,只不过硬捱而已。”

夫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一心想洗刷上回的耻辱。自证的心愈发强烈,雄振高举之态血不归心,上前两步就把她困在方寸之间。

逃无可逃的道之破口大骂,伸手就打了出去。夫子早有预料一般,伸手就拦住了巴掌,“娘子性情刚烈,为夫早有领教。”也不和她多啰嗦,低头便封住了她的唇。

道之憋着一动不敢动,气得脸涨得通红。

瞧着她含情仰受的模样,精神大好,“你不必顾虑,长公主正请母亲大人赴宴,一时间不会回来。”

被制住的道之施展不开武力,初夏的衣衫轻薄,昂藏挺秀一览无余。指匠情挑,犹如石中火,梦中身。拨云见日,霎急霎徐,缱绻间早已柔情暗通,暖焞焞,濡深深。

琮怀得意地抬手查验,“你在我这里只有现出原形的份,嘴硬救不了你。”

道之两腿发软,渐渐站不住,“你不要给我看,丑得很。你也太恣意妄为了!在我家就如此放肆,当真我不敢杀你吗?”

琮怀赶紧扶住,将她双手挂在肩上,“我可舍不得娘子守寡,寡妇持户不易,带着孩子被贼人觊觎家业,为夫的心念就付诸东流了。”左揩右拗,款款弄核,露滴牡丹之间,情浓谷实之内。可算是离她更近一分了,琮怀心中愈发凄凉,手上更不敢停,二人疏离至此,难道交心只能如此了吗?

“你也是高兴的对吗?”

一汪清池哪经历过烈风骤雨,气息环绕颈间,浪浪潮涌退去,道之只觉空乏无比。

“你就是个贼人!” 道之含泪愤恨,“呵,你也不是多子之相,如今做什么春秋大梦!”

真是取之尽锱铢,弃之如泥沙,琮怀简直忍无可忍,擒柔探芳之时居然如此面冷心硬。环环相扣之间,用力将指心人朝前一带。掌握了瑶池仙葩,多少让夫子生出了雷霆之气,前扶后助,指短情长。“你的命门就在我手心,还不认输?今日就把你就地正法,娘子年轻貌美,你我之子也必定人中龙凤。我看不必等到回京了,立刻禀明圣上,若有罪责我来担,就在母亲跟前礼成,断了你的想头!”说罢缠龙上阵,倒要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彼时空游无所依的道之,像风筝一样被人往回一收,这岂能如了他的愿,如此不近人情的夫子,怎么值得托付。

“夫子不顾圣人教诲,当真也不顾我了吗?我本血不归经,平常一两日就枯潮,如今更添了疼痛之症。上次已经任性过了,如今更没有妨碍了是吗?若是真结了孽,几个月的功夫我死在夫子面前,方可报了你今日的仇怨吗?那倒不如立刻杀了我。”

听了这话,身上的人顿时安静下来。道之见状又加了把火,“若是夫子忍不住,自去纳妾,我绝不拦着。”

黑影翻身下榻,背影落寞孤寂,道之只听到他幽幽开口:“事到如今,你仍不愿称我为夫君吗?”

当真是铁石心肠的人,满腔心意奉上,就这样被碾碎。

“本就不是夫妻,我奉夫子为使君,夫子可称我元参事。”

“好,好,好,我再也不管你了。”一阵风来去无踪影,跟鬼魅一般。

霜影到后半夜才回来,看到道之连连摇头,直呼无福消受。

“婢子坐在那尴尬无比,只能蒙头喝酒。不过后来有些骚动,似是进了刺客,也不知还是贼人,不然恐怕是要闹一夜。”

“刺客?”道之很意外,众使君都在,怕是会引起非议。

“是的,奴远远瞧了一眼,有点内家功夫。”

听到霜影如此说,道之暗暗思量,简直是良辰吉日!嘱咐霜影看好房子,自己三下五除二换上夜行服。

“娘子不可!奴不能让娘子涉险,虽不是圣人之令,但周府里鱼龙混杂……”

“你要是敢拦,我就不带你西行了!”说完就大摇大摆出了院子。

庭院深深,锁住了所有的秘辛,下午熟悉了布局,现在寻起来顺畅了许多。意外的是院子里空空如也,屋内也漆黑一片,很明显周载训不在。

道之有些急切,明日就要出发北上,今日若是不抓住机会,着实夜长梦多。尉迟敏的话回响在耳边久久不能忘记,言三言三,言三即为训啊。

翻身爬上屋顶,小心踩着瓦片,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将军还没有回来,要不要遣人知会一声?”

“连影子都没抓到,你让我怎么回禀阿耶?”周巩有些烦躁,好在都送走了众使君,没有出大乱子。夜深不便在外逗留,二人四处看了看就回了屋。

道之正欲上前细听,突然被人捂住口鼻,回身一瞧,竟然是兄长。

衡之警告地看着她,“跟我回家!”

本欲逞强的道之顿时变成了鹌鹑,家里人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狼狈相,一时间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衡之才不管她在想些什么,接连两个起落,二人轻盈落地,道之被兄长绑着扛上马,一路颠回了家。

“多谢你张卫率,还好让我抓住了这个不孝女。”

张崇不敢多言,连连推辞后告退了。

兄长屏退四周,看着跪在脚边一脸不服气的道之恨铁不成钢。

“你可知一句话?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

道之扭着脸不承认,“我从不知兄长也爱掉书袋,你想说什么?”

“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你将家人置于何地?”兄长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若不是殿下叫我来救你,你是不是就要动手了?”

“我……我没想动手,可是阿兄不知他周家干了什么勾当吗?阿耶的死就是拜他所赐!数万将士枉送性命,这种人死不足惜。”被拆穿的道之有些恼羞成怒。

“我怎么不知道?殿下已将一切事宜交代给我,京内都不需要你操心。阿耶之事牵涉甚深,报仇也不只是杀人这么简单。上次的事情你看如今如何了?有什么水花没有?这些你还不明白吗?”

交代?他交代什么了?“他怎么不告诉我!阿兄你怎么和那些沽名钓誉的人一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等你干成事,都要改朝换代了。”他果然只拿自己当消遣的玩物吗?

“你再犟?我这就去祠堂请来阿耶的家法!”

道之跳起来挡开兄长,“你敢拿阿耶压我?阿耶从来没打过我,你敢打我!”

被绑住了还这么能蹦,衡之好不容易拖住她,用力摁进坐榻,“别闹了!殿下不和你说,你又何曾与我们提过半句!若不是霜影去求人,你怕是要落进人家圈套里了。先前我还奇怪,贼人都跑了,为何他还要调遣弩箭手在府里。你若是一落地,就要被射成筛子了。你再细想,这贼人是真是假如何辨?你手上的册子是真是假又如何辨?”

“什么?”难怪屋子里漆黑一片,周巩说了两句就要进屋,迟来的后怕这才如潮水般涌来。

衡之叹了口气,幺娘过于天真,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都是刀光剑影里杀出来的人,统领京畿安防,你当武威将军是这么好当的?”

道之终于泄了气,今日居然如此凶险,“是我错了,今日过于冲动。不过阿兄,他周家走私一事板上钉钉,这是我亲眼所见做不得假,至于究竟害我阿耶到什么程度,还需再探。”

“你终于冷静下来了,好,这样好。阿兄要送你一些东西,耶耶走后我一直保管着,现在你也要西行,应当也用得上。”说罢转身去书房取出两大箱阿耶的随记,有手绘的舆图,有各国风土人情,甚至还有番语,“阿兄自知无用,困在这里没见过广阔天地。都说人穷志短,但是幺娘你放心,为兄的一口志气仍在,虽眼界贫瘠,你就当我的眼睛,去好好走一遭。”

“阿兄……”看着兄长逐渐湿润的双眼,幺娘的眼睛也慢慢酸涩了起来,离愁别绪就像黎明前的霜,悄然间就布满了万物,晨曦降临时又化为浓浓雾气,无声淹没了呼吸。

漆黑的室内,只点了一豆油灯,老翁翻着手里陈年的信笺,崔祗低着头立在一旁。“若是不能为你所用,该早些除去。不过下不了决心就不要去做,凭空留下许多破绽。”

“这是何必呢父亲,幺娘也是无辜。”

“我早知就会如此。”崔明彰放下手里的信,叹了口气,“圣人缺钱,度支司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姐夫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西线一路被他收买了个遍,秦公此行恐怕凶多吉少。”话锋一转,“你觉得他胜算有几何?”

崔祗沉吟许久,有些摸不清阿耶说的他是指哪个,“儿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此次封禅祭天地,圣人不会只带长公主,而让安平王周赉禁足留守,那么封禅结束呢?阿耶该早做打算。”说罢,揭开博山炉点燃了香篆,轻烟缥缈无依,被烛火旋上半空,又渐渐消散了。“这也是儿子不愿动手的原因。”

崔明彰站起身,在地心慢慢踱着,“你去大理寺帮我找个卷宗。”

“是。”

“再去把尚灵侍郎找来,兵部的事情我有话要问他。”

崔祗领命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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