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休整?”道之结巴了,“使君自去休整,臣下无碍,即刻出发。”说完立刻往外钻。
琮怀一把拉住,笑得无赖,“娘子食髓知味,是为夫的福气。不过卿卿也该节制节制,纵得过了头,为夫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渡化不了了。”
道之跟见了鬼一样,昨天气个半死的人上哪去了?甩开臂膀推了一把就出了轿。斜倒在一边的琮怀摸了摸脸,“你若是与我相敬如宾,周载训便不信你的话了,为夫爱的就是你的爱答不理。”马车颠簸摇晃,拨开围帘,看着她扬鞭的背影,真真好一个无动于衷。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他怎么知道周载训让自己监视他的?虽然周载训令人作呕,但是夫子这个胜券在握的得意样子更让人厌烦,毕竟人家不在眼跟前晃悠。
“夫子吃不消,我自去找别人,碍事。”
被娘子抢走缰绳的明路缩在角落不敢吱声,见她扬鞭催马,不顾里头的殿下有没有颠腾坏了,只嫌车跑得不够快。
路上没有带几个侍人,护卫倒不少,嘚嘚马蹄声伴着铃铛,一路火花带闪电,惊得树鸦四处乱飞。驿道不算宽,护卫都坠在车后,驾着马车真是不成,这样子岂不是活靶子了。半天没听见动静,道之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帘子磕托磕托撞在轿围上,里头黑洞洞的,妖里妖气。
念在他算是救了一回自己,暂且不和他计较。天快黑了,昏昏的看不清前路,好在驿站就在眼前,道之用力一收缰绳,马匹嘶鸣了一声,停了下来。
车内叮咣五四一阵响,滚出来一个人。明路赶紧扶起殿下,见他脸色苍白,好像快吐了。
“娘子,里头痰盒搁在何处了?”
主仆一样麻烦,怕他吐了一车,道之只得硬着头皮进去翻找。
“殿下稍待,属下这就去吩咐驿丞接驾。”见前车停了下来,中郎将王玄嗣下马上前待命。
“诶,别忙,我们此行这么多人,驿站如何安排得过来?”道之挑开一道缝,望了望外面的情形。
“禀参事,兄弟们自有安营扎寨的本事,不必担心属下。”
话音未落,驿丞已经上前迎接了,点头哈腰请了各位军爷入内。正如所预料的,果然驿站内客满,至少一半的人得在外驻营。娇贵的使君殿□□力不支,被众人扶着颤颤巍巍进了上房。
殿下的臭毛病多,不爱用别人用过的杯碟茶盏,不爱睡别人睡过的床榻,僵站着不肯坐。
“又是晕又是吐的,就你事多,圣人怎么想起来派给你差事的,真是费解。”明路见状又要掐架,连忙退出去吩咐驿丞送来新的用具。
琮怀一脸凄凉,难道是自己的错不成?“……欺师灭祖,生人的东西我是一概不碰的,我只用娘子用过的……”
“你给我躺下!别逼我动手!”道之忍无可忍吼了出来,对他真的没有片刻耐心。
众人站在堂下抬头听着上面的动静,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归于平静,想到家里的娘子不禁心有戚戚焉。凤子龙孙也得听娘子的话,更何况你我?
驿丞赔着小心,刚想上前敲门,“嘭!”不知什么东西被砸了出来。
“有本事你别喝!你这辈子都别喝!”
这下再也没人敢靠近了,驿丞吓得连滚带爬下了楼,轰走了看热闹的人,赶紧收拾各位军爷的住处。第二日还要早起赶路,众人不敢再打探上峰的隐秘了,靠近就得遭殃。收起好奇心,各自忙各自的了。
虽说外头不像京畿内,夜夜有宵禁,但到了时辰也会熄灯,残油欣穷年,各家有各家节省的法子。
夜间守门卧在桌上打盹的驿卒被人推醒,烛光晃眼,驿卒被光闪得睁不开,“哎,醒醒,附近有医正吗?快去叫来。”
“去去去!谁这个时候愿意来,明儿个再说!兴许睡一觉就好了!”
“好你个刁奴,对殿下居然还敢如此怠慢!”
驿卒顿时惊醒,才发现举着灯的居然是殿下身边的内侍。连忙囫囵个滚下桌,噼里啪啦带倒了一大片碗筷,又把外头卧着的狗吓醒了,呜哇哇乱叫一通。这下别人想睡也不成了,小心摸着黑叫出里头的驿丞,两人七手八脚去马房套车请大夫。
一夜忙乱,王玄嗣也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了身,想着周将军的嘱托,四处巡视查验出入。
“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了。”
众军士常年呆在京城,并不习惯行军一样的生活,王玄嗣看着混乱的场面头疼不已,拎出手下军曹一顿斥责。
“中郎将,里头正催呢,昨夜殿下发了高热,好不容易压下去,参事急着赶路进城,这边什么时候能好?”明路寻了一大圈才找到王玄嗣,焦急地询问着。
连一个白面侍人都能指手画脚,王玄嗣大觉丢面。嘴上应付着,转身朝众人发起火来,“再有人拖沓延误,全扒了衣服给我当力夫挑马粪去!”
众人好不容易收拾停当,殿下已经在马车里等着了。哪能叫上司等自己?再怎么着也是手握符节的镇抚使,王玄嗣硬着头皮上前请罪。
车马无言,只听得一声叹息。“都说周将军治军严明,如今看来,竟是空话。殿下不想治你的罪,还请中郎将警醒一些的好。” 殿下还在昏睡,参事的声音闷闷的,有些疲惫。
王玄嗣低头应是,不敢多言,回身恶狠狠地指了指,无声警告着手下军曹。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自从岘娘失去了音讯,周赉大觉不妙,如今老翁带来的消息更是当头棒喝。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秦公走了,不知还有谁能帮忙。”
“快让岳儿藏好那些人,叫他们只管卸甲耕地,别忙其他的。和岘娘递消息的那些人统统拘起来,她一个人走漏风声就够受的了。”
老翁欲言又止,“不见得就是岘娘子吧,万一真只是为了清淤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实在是太像惊弓之鸟了。
周赉不停摇头,在屋内反复踱着,“无论如何,是留不得了。”去了一个她,不见得是坏事,若是能让周载训跌个大跟头……
见周赉沉迷其中,老翁连忙打断,“殿下,当务之急还是解决河道的事,岘娘子一时半刻实在没法顾上啊。”当初安平王还没有退位时,修缮建章府时引入了定方渠的水,土方堆成矮堤,造出了个山水桃园的景来。精心修建的园子最终成了自己的牢笼,不过府内的水到底还是浅,藏不住东西,好在这四方天地中,人是死的,水却是活的。
周赉实在是不解,岘儿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原本清澈的池子,这几日变得浑浊不堪,心中愈发地烦躁,抽出宝剑发泄狂舞,衣袖挥得猎猎作响,“阿翁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们要挖我拦得住吗?就算是在我府里挖,我又能干得了什么!”
老翁见他这疯癫的样子实在心疼,打小带大的孩子,周围人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自己一个。赶紧上前抱住他胳膊,“殿下莫气,事态也没有那么坏,虽然就在咱们一条河道上,但就算挖出来了,那又如何?写了咱的名字不成?殿下只需记住,一定抵死不认!”
周赉喘着粗气,“阿翁放心,我怎会认输,此事要速办。其他人或许不明白那个金骆驼,圣人已知道我有私兵,只是现下不发作而已,哼,她老人家留着我要防着某人呢。”双眼通红,血管突突地跳,“京内庶事都是京兆府管辖,郑鼐想是不清楚此等琐碎小事。我冷不防关照他,倒要让他起疑,虽是自己人,但也不得不防。去,拿纸笔来,我写封信交给岳儿媳妇,崔氏与她家是远亲,这几日见面也不必躲着,让她找机会送去给崔相。”说完,摘下随身的玉佩,“他会见的。”
被磨得腿间生疼的琮怀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骑马疾行了,周遭的景物飞速略过,一时间有些恍惚,“娘子累坏了吧,彻夜奔袭,快喝口水。”乔装的二人简单收拾了行囊,捡了些要紧东西就上了路。
看着他递过来的水囊,道之摆了摆手,“离凉州还有一日,夫子说此地龙潭虎穴,为交通要地,十分要紧。到底是个什么要紧法?”
琮怀举鞭指向西北,“娘子还记得那个证人吗?京兆尹查出来是凉州人士。凉州此地,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若要沟通内外,凉州算是首选之地,周载训在京内藏得深,在外指不定会露出马脚。”
见夫子主动提起,神采奕奕指点着江山,张扬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京城内的小心谨慎,没忍住开了口:“夫子神通广大,连这都知道,当初为什么不让我插手,一心要瞒我?如今又同我说起这些?”
见幺娘突然点破,琮怀心情复杂,左拼右凑出的真相必然是扭曲的。连周载训的事情都不知道如何交代,更别提与安平王的关系了。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一切都是自己的私心作怪,愈发觉得幺娘再怎么折磨自己都是自己活该。
“我怕娘子知道的太多,不要我了。”回头笑了笑,“现在好了,我一心托付娘子,娘子必不会负我。”
就不该听兄长的!净出馊主意,一点用也没有,“不想说就不说,不必这样假惺惺。霜影撑不了多久,更别提你那江夏了,快走吧别耽误功夫。”说完就打马上了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