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
毒五月百虫尽出,湿热邪盛,君子当节欲静养。
藏在阴暗处的蜈蚣胆大包天,白日间就钻了出来,百足沙沙作响,倒伏的金瓶、盘中的残羹、遍地的衣衫……
“日暮行雨,老树开花,你那废物夫君居然还不如我,真是注定拱手让江山了。”说完怜爱地轻轻抚了抚肚子。
抬腰屈膝,抱坐迎迎,“得了便宜还卖乖,也得顾着些,别再乱来了。”
“闲来枕玉山,幽谷深红尘,真是一大乐事。我还以为你会厌弃我这个老头子,不管怎么说,如今你也不需要我了。”
听了有些心酸,居然生了些许不舍,犹豫了再三,还是说:“要不是念着同穴之恩,我才懒得见你。你们男人家的争斗何时才能休止,我们娘俩只想安稳度日。”
身上的天摇地动停下了,“你什么意思?”
“椒馨吾妹,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汝之安危,兄长日夜悬心忧思难寐,听闻暂解周困,欣喜不已。
吾知幺妹慈悲为怀,今有一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岘娘为安平王幺女,为多方追杀,原谅兄长的自作主张,实不忍再添杀戮,送她出京逃出生天实属下策,还请吾妹搭救一二……”
矮屋内光线属实不好,道之叹了口气将信重新叠好收进衣袖。兄长当自己是嬷姆吗,自己都照顾不来,怎么再照顾其他人。岘娘不是随安平王禁足了?追杀一事又是从何说起?信中只言她知道的太多,为多方不容。周载训躺在美人怀中截胡了安平王的阴阳信件,后带兵纵马踏苗搜查田庄,被崔相安排的早已恭候多时的南衙禁军拿获。
圣人连夜换了城防,京内工事全部暂停,让周载训的死对头右骁卫将军领原东宫六率的武侯,重新监视安平王,这下是监视还是守卫就不得而知了。
夫子离开多久了?屋内有些闷热,摸了一下土墙,灰扑扑地掉落下一片土渣子。道之捻着手里的土灰,抬头透过小窗皱眉看向了外面的人市。乱哄哄的,又是嬉闹的一群人,看热闹的多,报价的少。掮客又上前拽出那女子上下其手,道之再也忍不了了。
此行本就是打算捣毁周载训的老巢,夫子也不是真的去讨价还价,给周载训搞点乱子还是很乐意的。悄悄地走出矮屋,看着远处的头牯集市的大门,唯一守门的人吞云吐雾。重新戴上风帽走进了市场,人市太热闹了,以至于旁边的牛羊无人问津。
猜得没错,人市里的这群人是一家人,不知是犯了什么罪流放至此。浑身只剩下勉强蔽体的里衣,料子不是普通粗布,些微能看出曾是官宦人家。老人小孩蜷缩在围栏的角落,无能的男人眼神呆滞,活死人似的僵在那里。这可不行,没了求生的念头怎么能成事。
众人都在围着那女人打转,没人注意这里的动静,“就这样自愿为人鱼肉?我若是你,宁愿流放边关。如今这样岂不是罪加一等?”
那男人动也不动一下,看着外面的娘子低声说道:“卖给富户或许有一线生机,流放才真是死了。”
真是无耻至极,最瞧不起这种人,“销了户籍算什么新生,连翻案的机会都没有了。圣人封禅前必然大赦天下,你不是死罪,如何堕落至此?”
僵硬的脖颈转动起来发出吱呀的声响,“什么?”
“你们被关押多久了?”难道还不知道这事吗?
“三年五个月零十三天了。”
道之低头看着老人怀里的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光景,裹在牢衣里长大,稚子何辜。“我不逼迫你,你若是想跑,我可以帮你;你若是想卖,我也可以帮你。不过,有能力办新籍的富户不会收了你们所有人,一旦卖身,你们就不再是一家人,你老母亲高寿几何了?”
是了,一家子女眷老小待价而沽,不事生产的男人有些慌了,好似还有一些良知。一旦卖身,就要背负巨额债务,成了逃犯销了原先户籍,连翻盘都找不到人。横竖都是死,这种死法实在不痛快。
“你要是想摆脱劳役而卖身,不要牵连家人,把娘子顶枪头上,真是懦夫。”
看着娘子愤恨地回头怒视,不愿再与牲畜为伍,男子点了点头,哭着跪了下来。见他表了态,道之绕到前面,对女子轻轻点了点头,从蹀躞带上取下火石攥在了手里。
“郎君别只顾着捏呀,不尝尝么?”僵得和木头一样的女子突然活络了起来,掮客哟了一声,两眼放光,“小娘子终于开窍了?早说麽,装什么贞洁烈女。配合点别再咬人,卖个好价钱,日后少还点债也是为你好。”
转头连忙向众人吆喝:“来来来,不买不要紧,尝尝鲜咯!可骑可打只收半金!”说完一把撕开她的衣服,袒胸露乳的景观引来了更多的人。
道之点燃干草扔进牛圈和羊圈,看了看左右,没人注意,弯腰拾起角落里劈柴的斧头,三两下砍断了土墙上的围栏。受惊的牛群羊群发狂往外跑,轻松地就冲破了松散的障碍。尘土飞扬蹄声如雷,风沙多的地方起火也快,渐渐燃起的大火连成了一片。大群牛羊马驴裹挟着赶牲畜的、救火的、逃命的,全都推搡着向大门狂奔,整个头牯场里乱成了一锅粥。
趁乱赶紧打开了人圈,劈开铁链,“快走!”,男子扶着老妇和小孩频频道谢。道之摘下风帽给女子戴上,看着她衣不蔽体的样子,脱下了自己的半臂。
“好你个贼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管事的大喊大叫。好在先前同阿娘学了一两招,早有准备的道之抡起木棍把他打了一个踉跄,那女子接过又是一顿砸。火焰吞噬了半边篷布和干草,熊熊火焰旋起毒烟遮天蔽日。
“不可恋战,赶紧走。”说罢将他们推向了混乱的人群。
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里,前途未卜,这只是开始。
高塔之上,两人看着地面的混乱,男子面色铁青。
“没想到你假戏真做,会不会舍不得?”玄珪笑了,“她生起气来可不得了。”
琮怀艰难地张了张嘴,“不要紧,天大的事,只要我服软,她过两日就忘了。”
“冷心冷面,你还是和我记忆里一样恶劣。”
琮怀紧紧盯着道之的身影,人群中自己总能一眼认出她,心里默念赶紧趁乱快走快走,今日只身潜入是最大的失误。然而事与愿违,几个黑衣人迅速围上前,一个的麻袋兜头罩住,捂嘴捆扎一气呵成。
再也按捺不住,琮怀回头往下冲去。左右手下一把抓住,琮怀破口大骂。
“嘘……”玄珪伸出食指提醒他安静,“交易归交易,一日夫妻百日恩呐,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你到底是谁?”
玄珪冷了脸,“我一直是我。”挥手让人把他押进了里间。“若是听话,我就替你断了周赉的路子;不听话,我就杀了她。”
琮怀从没觉得自己如此优柔寡断,对玄珪实在下不了手,即使她变得如此陌生。
头套一下被揭开,道之眯了眯眼,面前的人抬起自己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
“你知道今日欠了多少么?啧啧,如此颜色,你打算如何还我?”
道之嗤笑,“不如我大发慈悲,不向州牧告发你?”
玄珪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瞧瞧,如此胆识,倒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只可惜,州牧就是我的座上宾,你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道之没有生气,买卖做得这么大,没一两个内应才有鬼。四下里看了看,找不见夫子,“我家掌柜的呢?”
“你是说琮怀么?玉堂金马,狎兴正当时,师徒、夫妻、主仆,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玄珪盯着一言不发的道之,“跟在他后面,你只有被戏玩的份。”
她是怎么知道的?道之神色尴尬,眼神低垂。
“夫怜妇爱,心忒意惶。花一样的年纪,实也怨不得你,不过……”玄珪扶起道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手无寸兵,你如何报仇?”
“你有兵?”她笑起来好像山海经里的美人蛇,‘性主媚,善伏虎,虎狎玩之,辄受事伤,土人莫得而名呼为美人蛇。’美人果然有摄人心魄的能力,道之控制不住开始神游天外。
“……我知道你在为父报仇,不如跟我潜入鞑靼,亲自带你手刃贼人,和亲之事自然也就解了。”
“什么和亲?”琮怀踢门而出,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那么条件呢?”道之没有理会突然出现的夫子,不由自主地走向了玄珪,这确实是个好提议。
玄珪笑着抚上了道之的脸,“自然是弃暗投明,与他桥归桥路归路。毕竟,秦公夫人,元参事,不是还在西行的马车上么……”
“好。”没等她说完,道之立刻答应了。
“什么?”玄珪本是想戏耍他们夫妇二人,没想到双双掉进陷阱,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原打算若是琮怀上钩,那便将道之送给周赉处置;若是道之上钩,那就把琮怀送给鞑靼祭旗。
“什么!”琮怀不顾左右阻拦,冲上前去抓住道之双臂,额头青筋暴起,舌头却打起了结。
玄珪大笑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不愧是至亲夫妻,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夫子,她是谁?”看着情难自抑的夫子,道之不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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