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一向在科尔沁任性惯了，她的哥哥们也乐得管着她，本就没太多规矩，索性什么事都不拘着她。

但是在紫禁城，念念的大胆任性却不算什么率真可爱，待她牵着庆昭的手走回了场外，便见大公主十分紧张地对她道：“念念格格，太子要见你。”

大公主身边站着的正是方才去接了她们回来的恭亲王，他面色却十分震惊，波澜不惊，浅浅笑着道：“不必担心，一起去吧。”

太子一袭明黄，是紫禁城内除了皇上外最尊贵的男子。

不过十三岁的少年，眉眼之间已有属于帝王般的威严与英气。

他已然身量高大、气度不凡，双手背在身后，严厉地问话道：“你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皇室公主身体尊贵，你带着她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若是伤着了，可是何等的罪名？”

念念不以为意，她面对的不是皇上，而是比她哥哥年岁瞧着还稚嫩的太子，向来没有太循尊卑规矩，因此仍嬉笑道：“这不是没有伤着嘛，我骑马怎么可能伤着人呢？您也太小看人了。”

“放肆！”太子厉声呵斥。

太子的学业功课是由皇上亲力亲为教导的，因此学的不仅比旁的阿哥们多些，还更深刻些。

皇上无数次地教导过他，科尔沁部于大清的地位是如何紧密相连，但又常常使大清忌惮。

蒙古人天性自由放浪，且崇尚武力，许多科尔沁部贵族几乎都不太读书通文理，因此与他们讲道理是很困难的。皇室对待科尔沁的态度必须掌握一个游刃有余的度。

太子谨记在心中，且在这次如此大规模的科尔沁部探望交好之际，十分紧张地观测着科尔沁部的动向。

他对科尔沁部在比试中的表现是满意的，能明眼瞧出他们对大清的尊敬和收敛来。

但是此刻一位小小的蒙古格格，竟裹挟了公主去骑马，如此大胆，那咸福宫妃竟然丝毫没有拦着！

太子心中几句怒骂，博尔济吉特氏总是这般不知好歹，从前太皇太后于皇太后两位来自科尔沁的女人便将整个后宫占了半壁江山，在当下皇阿玛的嫔妃之中，皇阿玛对咸福宫妃的不咸不淡也算是彻底将博尔济吉特氏冷落了下来。

身为皇太子，他很清楚皇阿玛的愿景，既然让他来帮忙执掌本次演武比试，便绝不能出现皇阿玛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他要的，是科尔沁部的敬畏、低下、感恩。

而不是看见这样狂妄自大，毫无分寸的，一位微不足道的格格，做出这般出格的事情。

念念被吓了一跳，虽然草原人都脾气不好，一点小事便十分暴躁，但从来没有人会因为这等小事对她如此厉声训斥。

念念并不害怕，但只是委屈，犹要解释，但身边的庆昭忙拉了拉她的手，对她摇摇头，使了个眼色。

庆昭很清楚，此时太子追究的并非是她个人的人身安全，以太子的倨傲，一个后宫嫔妃养的公主便是死了也算不得什么。

他在意，只是念念的任性，这样的任性让他感受到了对皇权的不敬。

大公主在宫里头耳濡目染，自然立即明白了，忙好言圆场道：“念念格格，你快和太子认个错，保证以后不再犯错便好了，太子殿下最是明事理，如此教导咱们，都是咱们的福气呢。”

恭亲王常宁听见大公主游刃有余地说出这番话，不禁皱了皱眉头。

进了宫的孩子，便小小年纪都已然学会了这一套生存法则，时刻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被训导成一个温顺而谦卑的公主，时刻准备着俯首将自己置于尘埃之中，讨地位高的人欢心。

康熙八岁便登基了，那时常宁还十分的小，对皇权毫无任何威胁，因此他才能与皇上兄友弟恭。他不喜欢那一套勾心斗角，更不愿意让自己府上的孩子变成那副模样，他只愿孩子们都能像他小时候一般，什么都不必多想，好好地长大，快乐简单地活着。

就像……他的目光轻轻扫过念念，就像这位没心没肺的蒙古格格一样。

可是大公主，早就不在他的府上了啊。

他这一生，也只能看着她如他当下一样，做事情需考虑得诸般周全，身前身后都是无数的身不由己。

念念拧着嘴巴，死不认错，她在草原上极少会哭，但是若是哭也会直接嚎啕大哭，从不遮掩。

但此刻她并不想真的哭，只是那股子委屈忍不住的涌上心头，眼睛里的眼泪忍不住在打转，眼圈也红了，只硬生生憋着不哭出来。

明明庆昭也很高兴，明明没有受伤，明明她骑术高超，可究竟为什么就错了呢？念念想不明白。

常宁嘴角不禁笑了笑，似在这严丝合缝的紫禁城的天空，瞧见了一缕从外头闯进来的，一点儿都不懂事、不安分的光。

他心念一动，不忍生出了一股偏护着她的心思，便将太子严肃训斥的氛围打破，笑着道：“今日是高兴的日子，不必如此扫兴。格格年岁还小，一时赌气也是应当的，可不该和小孩子置气了，训了她，长了记性，便也罢了。”

太子见皇叔站出来说话，又瞧见因这份训话的风波，科尔沁部那个狼一般健壮的少年班第也冷着一张脸过来了。

太子目光望向自己的皇叔恭亲王，却看到皇叔目光瞟了瞟班第，随后对他摇了摇头，太子明白了，这是让他不要把一桩小事闹大，挑起和科尔沁的矛盾。

换言之，皇叔是在教导他，你可以教训一个科尔沁的小丫头，但若是闹到了她父兄都心情不佳的地步，那可是不是你小子能收拾的局面了。

于是太子咳了两声，板着脸道：“下不为例。”

随后便打发他们散了。

庆昭忙伸手为念念擦了擦眼睛，手上立即一片湿润。

恭亲王常宁望着这两个小格格，嘴角轻轻笑了笑。

“你没有错的，只是这里是京城，不是科尔沁草原，在这里说了算的人就是方才的太子，你只是惹了他不高兴。”庆昭安慰念念，她心中也十分后悔，因为自己一时考虑不周贪玩，将念念至于如此境地。

念念慷慨地点了点头，伸手豪气地搂住庆昭的肩膀，“那咱们下一次一起玩，就不让他瞧见，咱们躲得远远的，看他还能来找麻烦！”

方才一直沉默的班第，突然走了过来，对着念念冷冷道：“你不要再和公主在一起玩了。”

“我们来京城，是为了探望太皇太后，不是为了别的。”

少年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方才太子的刁难和忌惮他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不会像京城这些读过书的人一样文绉绉的说话，他也不会隐喻和拐弯抹角，他只能直白地说：“在京城的人眼里，我们只是太皇太后的低等亲戚，在这里我们要有分寸，不能越了他们的规矩。”

“所以，你和公主，不可以做朋友。老老实实完成任务，等回到了科尔沁，你要多少朋友有多少朋友。”班第的脸黝黑，此时又板着脸直愣愣地说出这番话，让人听着不像是教导，却更像是威胁。

大公主欲言又止，她感到十分头疼，自己身为太后身边抚养的大公主，也总要和博尔济吉特氏的人打交道。

这个班第，说话总是这样直白、不加遮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将自己的地位置于很低，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他说出自己这种谦卑的事实时，总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十分难堪。

她想了好几种说辞，才堪堪开口笑道：“这样说可便生分了，你们都是大清的贵客，太子只不过是太担心大家的安危，并无旁的意思……”

大公主说不下去了，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有多么荒谬，但是不得不说，她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任务，维持这几个人之间的和谐共处。

常宁蹙眉，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有时候对大公主并非失落，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她这小小年纪就要周旋在宫廷之中，说什么话都要动脑筋想好几圈儿，若是哪里说错了便难以为继，当真是走在刀尖上，处处为难。

他站出来，以一个大清亲王的身份，款款对班第道：“台吉不必多想，本王是大清恭亲王，本王说的话，你认为可有分量？”

班第老实地点点头，望着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常宁浅笑道：“太子执掌，比你们想的需要更多。就像你们要在比试时藏拙一样，为的是双方的体面。太子要维持秩序，便不能容忍念念的大胆，这也只是他的职责所在，并非针对你们，更不是羞辱你们。若是站在本王的立场，今日不需要对场上任何事情负责，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乐，与你们是一样的。”

“所以，念念格格，下次要疯玩的时候，一定避开了管事儿的人才行。”他笑得如春日暖煦般。

念念破涕为笑，心中的一片阴霾被一扫而空。

班第低下头，在仔细地想着。

大公主感激地望向常宁，很想出口喊他一声阿玛，但是她不能。

“多谢，恭亲王……”大公主艰难地开口，心里只有种种酸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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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太子的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