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时,永和宫内章佳氏添了个小公主,也为因太皇太后之病而染上阴霾的后宫带来一丝喜讯。
小公主被抱至慈宁宫由太后抚养,连太皇太后也在病榻上瞧了瞧小公主。
庆昭还是时时陪着太皇太后在她面前敬孝心,偶尔,太皇太后有些糊涂,会对着大公主和庆昭两个孩子反反复复叫着一些她记挂的名字。
“赛音察浑……”
甚至,“念念”……
如此慈爱的老人,大清历经三朝波澜的孝庄,便于冬日严寒时,撒手人寰了。
阖宫上下皆十分悲痛,康熙与太子跪在灵柩前,涕泗横流,满目悲痛,久久不肯起身。
无多时,悲痛之下,康熙竟剪发以表悲痛。
宫里头的人见皇上如此带头,纷纷也多少开始剪发。
阿哥们有不懂事的起初未跟着剪,但几个大些的阿哥早已晓事,最明白此刻应当积极表态给皇阿玛看。
唯独五阿哥和六阿哥两个,却没有赶着去他们皇阿玛面前表现,二人却跑到慈宁宫里头,从前太皇太后的寝居,睹物思人,兄弟俩抱着嚎啕大哭。
六阿哥性子笃真,加上德妃赶紧提点他,自然知道此刻怎么做才是对的。可他就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性子,非得找个睹物思人的地方哭一场,心里的大石头才算落下来。
太皇太后疼他,他是知道的,看在眼里,爱在心里。
于他而言,作秀般跑到皇阿玛跟前,用这么伤心的上来谋一个自己的脸面,那是辜负了太皇太后对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那份真切的疼爱。他不愿意那么做。
德妃发现六阿哥一整日不见人影时,连忙打发增喜儿去外头打听,是不是混不吝的和那些大些的哥哥们往阿哥所去了,又或还在哪里听他们皇阿玛训话。
增喜儿出去连番打听,隔壁承乾宫里头四阿哥也老老实实陪佟氏吃饭呢。
这自然不是阿哥们集体有什么活动了。
增喜儿留了个心眼儿,他惯是个办事聪明的,瞧此时天色,便估摸着四阿哥也快出来了,刻意在外头隐匿起来等着。
果不其然,四阿哥陪佟氏用了膳,又说了会子话,便出来了。
黑黢黢的角落里,增喜儿快速拦下他道:“奴才是永和宫的增喜儿,今日六阿哥一直没有回来,因此奴才想着问您一句,还请四爷帮帮忙,六阿哥年岁小身子弱,主子娘娘不知道上书房发生何事,不敢贸然去打听。”
四阿哥眉头一皱,扭头道:“带我去永和宫。”
增喜儿不敢怠慢,忙弯着身子领着这位主子爷,暗暗往永和宫去了。
冬日的天黑的十分早,永和宫里头上上下下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德妃如今大着肚子,月份已十分大了。
她双手托起臃肿的肚子,恨恨道:“不省心的孽障,生出来便是个混世魔王,如今宫里头都专等着太皇太后的丧事,都顾不得其他的事,他偏偏要在这时添乱,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让他额娘可怎么办!”
庆昭忙安慰道:“额娘不要心急,我们先等增喜儿回来之后看看有什么消息。”
增喜儿回来了,消息没带来什么,到处都没有六阿哥的踪影,但却带回来了四阿哥。
德妃一瞧见四阿哥,面色隐隐有些发愁。
她还是刻意遵循了与佟氏的约定,只淡淡问:“四阿哥前来,所谓何事?”
四阿哥从上次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生母为何如此冷淡,自然也顺势而为,淡淡的回答道:“前两日皇阿玛带头剪了辫子,其他阿哥们便也一样剪了辫子。唯独五阿哥六阿哥没有跟着一块儿剪。今日他们压根就没有去上书房,若非这小太监来寻我,我还以为是皇阿玛将他们叫走训话了。”
德妃气得有些站不住,竟在四阿哥面前失了体面,嘴里连连喊着孽障孽障。
四阿哥心中没由来的涌起一股酸涩。
犯了糊涂账,便有生母这样的嗔怪。
哪里同他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何时都不敢有一点错处,若有一点点错处那便有无数的责怪。
有时候瞧瞧这两位嫔妃对孩子教养的态度,佟氏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而德妃便处处溺爱,因此才把孩子教养成一个不求上进的模样。不仅功课不求上进,连人情世故也是这么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
但鬼使神差,他竟有些微微羡慕这种被宠溺的感觉。
德妃的身子如今摇摇欲坠的,高嬷嬷连忙扶她坐下,苦声求道:“娘娘啊,可千万不要动了胎气,主子爷那么大了,不会有事儿的,且现下一定和五阿哥在一起呢。”
庆昭瞧着德妃一副心气郁结的模样,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早产了,便赶紧拍着胸脯道:“既然不是皇阿玛叫去的,那我应该知道哥哥去哪儿了。四哥和增喜儿和我一起去找吧。”
如今永和宫没有一个不放心小公主的,平日里便是她独自一个人出去,也是让人放心的。
德妃时常说自己生了六阿哥,生了一个孽障,总是这病那样的,无时无刻不让人担心。
但是庆昭这孩子却是古灵精怪,聪明机灵,小小年纪什么事情都已经十分稳妥,还尤其知道注意自己的安全,令人处处放心。
见她拍着胸脯打包票,而且平日里与她的六哥是极为要好的,德妃这才放下心来,打发他们出去找六阿哥了。
四阿哥诧异地跟着庆昭出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德妃竟然会听这么一个小公主的话。
庆昭信誓旦旦带他们来到了慈宁宫。
绕过了停灵的前堂,来到这已经无人居住,无人洒扫的寝间内。
果不其然见到两个小阿哥在灯光下的身影。
宫灯昏昏黄黄,二人摒吸凝眉,在案几边上奋笔疾书着些什么。
四阿哥竖起食指对庆昭和增喜儿嘘了一声。
最后他似个猫儿一样,无声无息的走到两个弟弟的后面,想瞧瞧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瞧,他便全然明了。
五阿哥和六阿哥正在努力地抄写经书。
五阿哥平日汉文学的几乎狗屁不通,他磕磕绊绊地抄写着经文,口中还念念有词,无非全都是那些希望太皇太后在天有灵安息的话语。
六阿哥也是一样的。
四阿哥顿时哑然失笑。
这两位愣头青,两位蠢才弟弟,该在皇阿玛面前表现的时候一点不表现,如今却躲到这犄角旮旯里面来,堪堪尽这份孝心,又有谁能看见呢。
他不免出声提点:“你们二人既然有孝心,为何在皇阿玛面前不跟着众位哥哥们一起剪了辫子呢?”
六阿哥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四哥,便嘟囔道:“瞧着大家一个个在皇阿玛面前作戏,我心里想着若我也这样作了戏,往后再给太后太后祈福岂不是不灵了吗?”
“混账!糊涂东西!”四阿哥破口大骂,心想德妃真是不会教养孩子,怎么会把一个二个教成这副天真又不懂事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刚才这番话给外人知道了,将招来多大的罪责?”四阿哥厉声训斥。
六阿哥仍不服气,但面对四哥他最会服软,当下便马上道:“可我这话说给的不是旁人,是四哥你呀。和自己的亲哥哥有什么真心话不能说的。”
这话一出口,四阿哥的心便软下来了。
庆昭也瞧了出来,四大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四阿哥虽然继续训斥,但是声音却柔软了许多:“你要知道旁人都做的事情你若不做,在皇阿玛眼中你便是不孝。即便你在此偷偷的真正尽孝,但是皇阿玛却看不见。若因此事怪罪于你牵连于你额娘,你该怎么办,你可会后悔?”
庆昭恍然间发觉,六阿哥的年纪早已不是黄口小儿了,只不过因为他的病一直不好,才在永和宫一直住着,还被当成小孩子一样疼爱。
但如今他已上学了,既然学习了文化与道理,又身为皇子的身份,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需要经过缜密思量的。
而且在有心人眼里,六阿哥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德妃的教养。
他已经过了童言无忌无忧无虑的年纪了。
六阿哥也低头仔细思量了四哥所说的话,良久,才点点头承认道:“四哥说的对。”
庆昭趁机劝道:“如今已经给皇阿玛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既然如此,我有个法子让你们补救回来。”
当庆昭回到永和宫的时候,德妃一直在苦苦撑着身子等着,却只见到女儿和增喜儿回来了,六阿哥仍然不见踪影。
庆昭安慰道:“请额娘放心,六哥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今晚都不会回来了,但明天一定有好消息给额娘。”
德妃将信将疑,还想问些什么,但是素来很相信庆昭,便听了他她的话赶紧歇息去了,身子实在不舒适,只要六阿哥安全就好,至于做什么事,只要不给她惹出大祸来,她这个额娘都能包着。
次日,皇上带领诸皇子来太皇太后灵前吊唁,惊奇地发现,五阿哥和六阿哥二位手持长长的经书,他们二人写了整整一天一夜,经书的纸张长度连起来可以绕棺椁一圈。
五阿哥和六阿哥各自剪了辫子,放置在那经书面前,红着眼睛哭诉对太皇太后的思念。
如此一来,既不必在那么多人面前作戏也能真情实感的将自己的思念表达出来。
五阿哥和六阿哥昨夜同意了庆昭小妹妹的提议,如此做了。
康熙大受震撼,伸手拾起了满满的经文,一字一句皆是血泪啊。老父亲感动得再次涕泗横流。
这两个孩子抄经书竟然抄了一天一夜,孝心可嘉。
众皇子面色都不大好看。
此事传回永和宫时,德妃又气又笑,久久恨恨道:“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冤家孽障。”
令她总是又急又气,却又爱不及,忍不住想揉进怀里的傻儿子。
深藏功与名的庆昭在旁边耷拉着小腿,和宫女们一起剥山果吃,随后意味深长道:“额娘,话不能说得太早。也许你现在肚里的,才更是个混世魔王呢!”
随后,她一溜烟便跑了,留下德妃一脸好气又好笑。
庆昭想,那可不是嘛!
按日子,混世魔王小十四也该出来大闹永和宫了。
十四:没出生就被嫌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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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冬日悲伤与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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