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丧事将悲痛蔓延在整个大清,一连在宫中停灵二十五日,因此这一年过年并没有大肆铺张。
皇上在外头领着阿哥们和王公大臣在天坛祈福。
后宫的嫔妃个个在自己宫里的小佛堂内抄经念佛。
永和宫的悲痛却不那么浓烈,正月初九时,德妃突然发动了身子。
在此之前她已经生育多次,算是个有福的身子,生的时候都顺顺当当,几个孩子很是给脸面,从未让她难产。
但这次可不同,肚里怀的,不知道是什么孽障。
德妃从身子不对劲开始便被搬到了暖阁,屋子早已热烘烘的,外头跪了一片宫女伺候着。
从天微微亮,一直至下午黄昏,中间伺候的奴才们身上衣袍竟都拧出汗来。
德妃生孩子从未如这次一般撕心裂肺哭天喊地。
终于在天已经完全暗下去时,这个孽障出世了。
伺候的奴才们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这位主子娘娘出了些什么事儿,他们全都是要咔嚓人头落地的。
增喜儿机灵,高嬷嬷满头汗走出来之后,对增喜儿打了一个手势,他便立即明白了,出生的是为阿哥爷。
于是增喜儿腿脚飞快地去给皇上报喜了。
生了阿哥自然与公主不同,暖阁里头前脚宫人们才把阿哥爷伺候妥当包了身子,后脚皇上便亲自到了。
十四阿哥生来眉眼方正,与别的皱巴巴的小婴儿却为不同。
应当是德妃这次孕中,两个孩子都大些了懂事了,十三阿哥又养在身边,乖得不得了。且章佳氏不辞辛劳的也伺候在身边,里里外外都没有操心的事儿,心情好便也身宽体胖,吃的也多。
因此十四阿哥在娘胎里生的极好,足足吃成了个大胖小子才出来。
面目确实讨喜,但却让他额娘生他受尽了罪。
六阿哥和庆昭被安排在侧室,引逗着十三阿哥。
六阿哥拉拉妹妹的袖口,好奇的问道:“咱们不去看新弟弟吗?”
庆昭无言以对,不知道萌蠢的六哥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提点他道:“你忘了前两次,额娘都说了什么了?新弟弟妹妹生出来之后身子很小很弱,咱们要是一个不注意过了病气儿给他们可就不好了,还要等他满月了再去看呢。”
六阿哥捏了捏自己的衣服角,扭扭捏捏又好奇八卦道:“可是这次这个新弟弟有所不同,我已经听增喜儿说了呢。”
“哦?有何不同,快说来听听!”庆昭的好奇心也像猫儿一样被勾起来了。
怎么难道十四爷生出来便天有异象?还是长了个力能扛鼎的模样?
六阿哥神神秘秘将手放在庆昭耳朵边,然后咬着耳朵对妹妹八卦道:“我听说他生下来足足有八斤,脸长得十分端正,哭声嘹亮,皇阿玛见了十分喜爱,将他抱在怀里后,他立马大笑,笑声也十分响亮。因此,皇阿玛感叹道,此子往后必成大器。”
多大点事儿,庆昭瞧了瞧她这一惊一乍的六哥,噗嗤一声笑了。
宫里女人生育都很早,而且往往营养比不得后世那么丰富,且满清有一个习惯,若是生病了不舒服,那便先饿几顿,他们认为饿着肚子,病自然能好。
因此大多数生育的嫔妃平时也不太敢多吃,若是吃多了难产,倒霉的就是自己。
因此十四阿哥足足八斤重在清宫之中,竟然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事情。
谁能想到他就是因为生下来分量大,一生下来便率先得到了皇上的喜欢呢。
皇上既然移驾来永和宫,便也不能专看十四阿哥了。于是他非常雨露均沾的将六阿哥、庆昭、十三阿哥都举在怀里抱了抱,十分高兴。
德妃与章佳氏都生了不久,身子还要将养。
因此这份快乐皇上只能去一墙之隔的承乾宫与皇贵妃佟氏一起分享。
在德妃生了十四阿哥之后,在皇上满心悲痛与喜悦交相辉映的日子里,娇俏可人的佟氏自然受到了独树一帜的宠爱。
皇上经常先去永和宫看看几个孩子,然后后脚便去承乾宫临幸佟氏,她堪比他的解语花。
佟氏伺候皇上的努力和上进终于得了一个很大的回报。
皇上决定为佟家抬旗,不过也仅佟氏母家这一支,编入满洲,改姓了佟佳氏。
佟佳氏的无上风光为家族带来了如此殊荣,佟氏子弟满朝遍野无不沾光。
宫女们叽叽喳喳忍不住讨论承乾宫的风光,被高嬷嬷呵斥,四散而去。
庆昭感到十分欣慰,自从之前慎刑司的牢狱之灾后,高嬷嬷各方各面更懂得体贴德妃了。
若是在从前,她免不了要恨恨的说几句酸溜溜的话。
但如今,她也明白了,佟佳氏的出身是旁的人怎么也比不得的,自家娘娘也早已认了这个事实,更也认了自己的出生是个包衣,确实不好。
可人比人,哪里有一个尽头呢?
往上了说,佟佳氏又未必比得过先前两任皇后了
钮钴禄氏皇后的亲妹妹也好好的在永寿宫里养着十阿哥呢,那位人家只是天性淡泊,不争不抢罢了。
想想永寿宫钮钴禄氏贵妃那惊为天人的美貌,若真争起来,皇上的心怎么偏颇,那还不一定呢。
因此在这宫里呀若真论起来,谁都有哪一方面是比不过旁人的。
德妃如今身边养着这么多孩子们,只盼着他们能平平安安健康的长大。
旁的事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因此不论这宫里头有何风雨,永和宫里头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总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
十四阿哥满月的时候,按上次,六阿哥又为新弟弟准备了一次抓周仪式。
六阿哥如今又比之前长了岁数,手里头的好东西也是越来越多了。
因此给十四阿哥抓周的桌上摆的东西,比给十三阿哥抓周时,东西多得多,琳琅满目。
十四阿哥个头大,喜欢的东西都是大件儿,什么玉佩玛瑙珐琅珠子,他通通看不上。
却一眼盯住了六阿哥放在那里骑射用的那柄弓。
他抓住了弓,爱不释手,怎么也不肯撒手。
六阿哥连忙向额娘撒娇道:“弟弟抓了我功课要用的弓,功课可不能落下,额娘可要给我赏一柄新的。”
德妃掐了掐他的脸蛋子,笑道:“这会子想起来用功了,恐怕早打定了主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
六阿哥索性赖在他额娘的裙角边,扭扭捏捏不成样子。
庆昭见状,如此大好良机,赶忙也上去赖在德妃的另一边裙角。
她平日里脸皮薄,不太会主动去撒娇,但是只要六阿哥在,跟着他便什么没脸的事都能在额娘面前忸怩作态做出来。
“你想要什么呀?额娘都给你赏!”德妃对养在身边的小棉袄十分喜欢,又见她平日素来懂事,极少要东西。
在这高兴的时候,跟着哥哥有样学样,想要些什么东西来,也不算什么。
德妃母家出身不高,一家子父母兄弟全是包衣,没几个有头有脸的。有时候做个什么事,还得德妃掏腰包帮他们打点。
因此德妃手头向来不宽裕,不过好在宫里头养阿哥的经费足足的。
如今永和宫里头揣着三个阿哥,自然可以比从前阔绰起来。
她自己吃的用的都不铺张,如今养着孩子们,手里头的银两便总想着给孩子们做些什么,吃些什么,玩些什么。
庆昭知道,沾了十四阿哥的光,他们将有一段时间手头阔绰起来了,先紧着把十四阿哥的钱花了,他现在小,还什么都用不着呢。
于是庆昭乖乖巧巧软软糯糯道:“额娘,我想要一套笔墨纸砚,还想要一套诗人纳兰容若的诗词集。”
德妃怜爱地抱起女儿,十分心疼道:“还以为你要什么好东西呢,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这有何难,明日额娘便给你送过来。”
庆昭平日也能用笔墨,但是都是一些六阿哥用剩下的,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文房用具。
提这个要求她也好生挣扎了一阵子,毕竟德妃比较传统,和佟佳氏那种上进的女子不同,德妃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不拘着女儿写字读书,却只怕她内心不支持呢。
没想到德妃答应的这么畅快,庆昭都惊呆了。
德妃顺势将她搂着,轻轻抚弄她的头发丝儿道:“喜欢读书写字是好事,不像额娘这样小时候没有那个条件,家里头也不重视。”
“额娘如今是一宫之主,永和宫里都由额娘做主。你喜欢玩什么便玩什么,喜欢读书便读书,但凡你喜欢,额娘都想着法儿的放在你眼前,只为你能高高兴兴的。”
德妃如此一说,庆昭的脸微微红了,将脸买埋在德妃怀里。
是她低估了母爱,即便德妃是个传统的女子,也在有了权力之后,会尽量地疼爱子女,不管她理解不理解,全心全意都为了孩子高兴便好。
第二日果然,六阿哥得了一把比之前更好的弓,庆昭得了一套全新的笔墨纸砚,还有一本工工整整的纳兰诗词手抄本。
二月的时候,纳兰明珠被弹劾结党营私、买卖官职,皇上撤了他的大学士职位。
因此门庭若市的纳兰家竟然有一天冷冷清清。
连带着纳兰家的其他旁支都不好过。
已故的纳兰容若自然不会被他父亲影响。因此,他的诗词手抄本还能流通于世。
但据六阿哥来报,上书房里,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孤立纳纳兰松琅,对着他说风凉话。
从前那些哈哈珠子们,身世没有松琅好,如今可是变了天,明珠大人的地位不再,松琅也受到了歧视。
在这个节骨眼上,庆昭一个公主却不能贸贸然去见见纳兰松琅了。
于是六阿哥便在怀里揣着一封信笺,在上书房偷偷对纳兰松琅使了个眼色。
松琅已经知道了,之前冒犯的小格格正是六阿哥的亲妹妹,德妃的女儿。
那封散发着香气的信笺,他一直不敢在宫里拆开来看。
待煎熬着下了学,回到了家里,他才在书房里头就着葳蕤的灯火,打开了信笺。
信已经被他的汗浸得有些发皱。
他读了信,心情十分释然地感到十分慰藉。
信上只有一行隽秀的字。
那是他叔父纳兰容若的一句词。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想起那个又笑又闹的小格格来,难得她用这么特别的方式开解他。
纳兰松琅将信笺好好保存起来,随后睡去了。
这一觉,无比清甜安然。
十四:人还没长大,钱先给你们花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康熙二十七年春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