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阿哥闷头苦学的日子里，上书房发生了一件大事。

夏日日头已经炎热了起来，皇上带着太子和他的讲书先生来上书房，为普通皇子讲书。

期间太子的两位讲书先生年事已高，在酷暑酷热之下连连站了十个时辰，自然体力不支，险些晕倒过去。

可皇上的兴致并未减低，不仅拿出考题来考皇子们，还考了他们的讲书先生们。

讲述先生们俱已经是六七旬的老人，身子摇摇晃晃，早已支撑不住，因此当答到皇上的问题时，已经语无伦次，思维混乱。

当时皇上龙颜大怒，大发雷霆，当着一太子和一众皇子们的面狠狠的训斥了讲书先生，让他们跪在地上乞求怜悯，怒斥他们不学无术，耽搁皇子，误人子弟。

众皇子都看着太子的样子，太子仍坐在那里，并没有为他的讲书先生们求情，因此皇上自然是更加发作了他的怒火，当下便决定将两位讲书先生及其家人流放至岭南。

太子无言默默赞同了皇阿玛的做法，其他皇子自然也不敢言语，众人都跪成一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位年长的老先生们突如其来横遭奇祸。

都一把年纪了，本来是皇子们的先生，自然十分体面，如今竟全家流放岭南那种荒莽之地，可谓命运无常。

很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一个眼色下去，识眼色的太监们便已经打点了起来，将几位先生直接从上书房拖了出去。

至于后头具体怎么带出宫去处置，便无人敢多嘴相问了。

皇上面色严厉，对皇子们训话道：“在大清，你们都是龙子，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族阿哥。即便是教书的先生，那也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是下人。若是下人做得不好，自有千千万万的人垫着脚尖挤破了头也要到你们跟前来伺候。今日朕想教你们的，便是这样的道理。若是朕的龙子们个个被无知愚昧的下人拿捏住了，那哪里还有个皇子的样子！既然做了讲书先生，却讲得狗屁不通，那便是没尽好下人的职责。这样的学识糊弄皇子，糊弄朕，便是今日这副下场。对其他下人们，自然也是这个道理，你们可听明白了？”

众皇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又哪里见过皇阿玛发这么大的火，自然是都吓呆了，整个上书房里，阿哥们与他们的伴读、哈哈珠子们跪成一片，鸦雀无声。

唯有太子淡然镇定，率先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道：“皇阿玛教训的是，儿子们谨记。”

其余人才敢跟着太子一同磕头说话，整整齐齐。

但显然能听出来，几个小的说话都打着颤，今日自然是吓着了。

四阿哥忍不住侧目瞟了瞟六阿哥，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兄弟，裤子都湿濡了一片，藏在后头，皇阿玛瞧不见。

皇权君威第一次在几个小阿哥们眼前展现，但瞧太子和大阿哥的模样，自然是早已经历过，也见怪不怪，泰然处之了。

四阿哥强撑着身子想着，三阿哥之后便数他最大了，三哥如今十一岁，也被吓得不轻，浑身上下直哆嗦。

他身为皇贵妃娘娘的儿子，自然应该像太子和大哥看齐，将自己的度量和见识都撑起来，给几个小的做个榜样。

下了学，他径直走到了六阿哥的身边。

这孩子被吓得尿裤子了，但是也到了自己已经知道羞的年纪，仍然跪着不肯让他四哥看见。

四阿哥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你放心，四哥不会跟别人说的。”

六阿哥的身子发着抖，显然是刚才的惊吓还没缓过劲儿来。

四阿哥叹了叹气，身为天子的儿子，总有这么一天，要将那个慈爱的皇阿玛从父亲的身份，转变至天子。

天子与父亲，本就不同。

待他们下了学，上书房里头的风声早已传至了各宫。

六阿哥一回来便被德妃心疼地搂在怀里，果不其然，一把就摸到了他湿漉漉的裤子。

“额娘的傻心肝儿……”等六阿哥再大些，这么个不让人放心的模样，可怎么好将他放到阿哥所去。

高嬷嬷眼疾手快，赶紧给他换了裤子。

六阿哥扑倒他额娘怀里，没出息的哭了起来。

“额娘……额娘……”他抓着德妃的手，小声哭道：“我怕，我有点怕……皇阿玛……”

德妃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身子，心中万般苦涩，她心疼这个孩子，这是第一个养在她身边的孩子，多想瞧着他永远那么小点儿，永远不会长大。

若是不长大，便于能够永远有这样的温情，即便这么温情中总有假的。

德妃一边哄，一边却不愿意教导六阿哥那些关于皇上的残酷道理，反正六阿哥功课也不怎么样，整日开开心心混不吝地过日子便好了，她是不指望六阿哥有什么出息的。

若要指望，首先指望那养在佟佳氏名下的老四，再指望指望生下来便得了皇上喜欢的小十四。

这六阿哥啊，病殃殃的，好不容易多灾多难地活下来，为何还要让他再受那些罪呢？左右他兄弟多，往后无论是沾沾哥哥还是弟弟的光，有个郡王，最不济也是个贝勒当一当，一生平平淡淡过去，便也够了。

德妃多少也是知道各位阿哥在上书房是个什么表现的。

五六二位阿哥的笑话宫里头是都知道的。

旁人笑五阿哥比较多，毕竟六阿哥身子弱，骑射垫底也是正常的。

但是德妃却很理解太后，每次去瞧太后，同太后说话，经太后的提点，她便每每多一丝明白。

太后为何拦着五阿哥从小不给他学汉文，如今大大咧咧在上书房功课垫底，连皇上来考学，话都懒得训一下五阿哥。

这便是真正疼孩子了。

太后不同于皇子的额娘，是不需要靠着阿哥长大了以后有出息来给自己挣个体面和晚年的。

嫔妃们若得了阿哥，自然是铁着心一门儿心思要好好鞭策他、栽培他，让他多多在皇阿玛面前露脸，一鸣惊人，往后长大了开了府领个好差事，便能自己挣个体面。阿哥们前程好，当额娘的在宫里头自然坐得更稳，也更有盼头，位分低的还能凭着阿哥们的荣光，自己再往上爬一爬。

谁不知道八阿哥的生母觉禅氏便是怀了这样的心思，明昭昭的，根本没想着遮人耳目。

八阿哥如今在惠妃名下养着，但是惠妃年纪不小了，早已过了那种瞧别人儿子养在手里头就当个宝看的时候。如今惠妃的大阿哥已经十六了，是开府娶福晋的年纪，在外头被人称为“大千岁”，要体面有体面，要位份，以惠妃的出身，如今的妃位也差不多到头儿了。

嫔妃们心里明镜似的，生孩子多了有生养的功劳，她们这些出身低的，这辈子能摸到的天花板便就是个妃位了。

什么贵妃、皇贵妃，乃至皇后，那是她们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

若是她们也是那几位皇亲国戚、辅国大臣的后人，那也不必等着生了孩子，人家佟佳氏、钮钴禄氏就算是一个不升，也该升贵妃就升了，该升皇贵妃就升了。

这都是命，求不来的。

因此惠妃如今自然一心扑在大阿哥的前程上，再养一个八阿哥，养得再好也是别人的孩子，生母觉禅氏还是个那么卑贱的出身，以惠妃在宫里这么多年的经验，八阿哥便是再用功，往后的出息也比不上出身好的。

惠妃既然不管，便也没必要阻拦在八阿哥与他生母相见。永寿宫里头钮钴禄氏贵妃人总是冷冷的，觉禅氏住在永寿宫，力气都没处使去。

永和宫里头德妃和章佳氏还能相亲相爱，拧成一股绳。

但是人家钮钴禄氏根本不需要，连面子也都是淡淡的，觉禅氏巴结上来也总吃个闭门羹。

久而久之，惠妃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将觉禅氏要到了自己的延禧宫来，好成全八阿哥一片心。

觉禅氏自然感恩戴德，八阿哥在宫里头的教养，便终于落在了她这个生母头上。

八阿哥年纪小，受了她额娘影响，一门心思要在皇阿玛面前挣脸，全宫里谁不知道。

宫里头多的是眼睛，公主们没人盯着，阿哥们的风吹草动可是一点都瞒不过去。

每每如此，德妃便想起太后一副慈祥的模样。

许多人都背地里笑话五阿哥是被太后养着，废了学问。

殊不知，太后疼这孩子到了头。

如今德妃也算是慢慢参悟出来了。

阿哥，学问再好，差事领得再好，都还是个阿哥。往后不管学问如何，最差也是个闲散郡王爷，最好也不过如当今几位皇上的弟兄一般，偶尔领领差事，但多数还是做了闲散亲王。

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纯亲王隆禧，哪个有什么天大的出息呢？都是皇上的兄弟，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可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有皇上在，便不能让其他兄弟出头。

德妃早早明白了太后的提点，便佩服起来。

五阿哥生母宜妃出身也普普通通，捅破了天，五阿哥也没什么大出息。

反倒让他这样浑浑噩噩垫着底，引得兄弟们对他都没敌意，往后这帮子虎与狼斗得天花乱坠，也和他五阿哥没半点关系。

德妃想着，六阿哥也是如此才好。

既然大儿子四阿哥已经送出去了，佟佳氏那般要强的教养着他，那挣个出息的大任便交给他了。

咱们六阿哥只要好好的活着，平平安安长大，便全了她这个额娘的一番疼爱。

六阿哥还在她怀里头没出息的哭着，反倒他的小妹妹庆昭如个猫儿一样钻了出来。

小姑娘伶牙利嘴的，竟教导起她六哥来。

“六哥如今这么大了，也该明白了。皇阿玛是皇上，咱们是臣子，是奴才……”

六阿哥怔怔的，泪眼汪汪看着妹妹。

妹妹双手叉腰，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的，说话却是淡然冷静，“时刻记着，你做好你的本分，不惹祸事便好了。至于旁的，皇阿玛是天子，今日想杀个人，明日想诛人九族，那都是随心所欲的。咱们左右不了，所以，也永远不要想着要左右皇阿玛的想法。你只需要听他的就好了，他不会伤害你。”

德妃听得愣了愣，这孩子从小养在身边，努力护着，却不成想，她竟如此伶俐，将宫里的事儿看得如此透明。

六阿哥呆呆的，感觉妹妹不似个如他一样痴傻的。

他一歪头，突然感觉自己的见识连妹妹也比不过了，脸一红，又没出息的将脑袋埋在额娘怀里抽抽搭搭哭起来了。

六阿哥：一眨眼好像全永和宫数我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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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皇上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