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爷。”年梦竹小心翼翼将胤祥的裤腿放了下来,起身后直视着老十三的眼睛,“您病了。”
胤禛的眉心紧紧皱了起来,和老十三的奴才一起将他扶上马背,脸色黑的吓人:“一切等太医诊断完了再说。”
胤祥府上,兆佳海青没想到自家十三爷回来的这么快,还是被雍亲王送回来的。
胤禛向来心疼老十三,弟弟有病,日日守在他身边的福晋自然有责任。可是他这个做兄长的也不好劈头盖脸去骂人家兆佳海青,只能示意年梦竹去询问情况。
太医来得很快,胤祥的擦伤被年梦竹处理得很好,直到看到胤祥右腿膝盖的红肿情况,太医才犯了难,言语间也没了往日的爽利:“王爷,十三阿哥……”
“老十三的右腿可严重?”胤禛偶尔会看医书,太医来之前,他轻轻摸了摸胤祥的右膝,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太医沉声道:“十三阿哥这病名为鹤膝风,下官若瞧得不错,怕是已托了一年多了。”
胤禛负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知道老十三要强,可这种‘不要命’的要强法,真是叫他气气不得,骂也骂不得。“去开方子,好好儿给十三爷诊治。”
“王爷放心,只要十三爷肯静下心来养着,这病虽不能根除,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下官还是可以保证的。”
胤禛挥了挥手,直到暖阁里只剩下他和胤祥,他才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透着生气又透着心疼。正准备训话,胤祥却先开了口:“四哥,我听太医的,好好在府里养着,你和四嫂快去热河吧,阿玛的事儿一刻也耽搁不得。”
“怕我骂你?”胤禛坐到床边,从衣袖中掏出他之前挂在腕子上的那串佛珠,放到胤祥枕边,“这串珠子我戴了多年,现在送给你,盼能保佑着你些。”虽然老十三已经很惨了,还是胤禛忍不住要骂上两句,有些人不顾忌自己的身子,自然就等同于不顾忌关心他的人。他一面给胤祥掖被子,一面黑着脸问道:“病了为何要忍着?你就不怕‘疾入骨髓’?”
胤祥依旧嬉皮笑脸的:“四哥放心,我的身子,我自个儿心里有数。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继续陪四哥下棋呢。”
胤禛大大叹了一口气:“下棋有什么打紧,往后你若是再不能骑马,再不能狩猎,还会觉着日子过得舒坦么?”
“不能骑马,我□□箭。即便猎不到迅捷的豹子,只凭本事,天上的鸟儿总还逃不出我的技法。”
普天之下,得知自己身有疾病,却还能如此安之若素的,胤祥若认第二,只怕没人敢认第一。
胤禛心里着实有些无可奈何:“是你自个儿说的,听太医的安排。我从热河回来第一件事便去找太医问你的病情。你若不肯乖乖听话,仔细我不理你。”
什么叫‘仔细我不理你’?饶是胤祥自小到大始终跟在胤禛身边,他兄长偶尔露出来的小脾气,他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四哥你该出发了,见到阿玛,替我给他老人家请安。不过,还请四哥莫要把我的情况说给阿玛知道。归根结底,阿玛的身子更要紧。”
“你的身子也一样要紧。”胤禛很想守着这个不听话的弟弟,老十三有多犟,旁人不清楚,他这个做兄长的最是清楚不过。
“四哥你快走吧。”胤祥开始‘赶人’,“回头儿我写了信派人送过去,君子一言。”
“隔几日便要写一封,仔仔细细写你自个儿的情况,别想着作首诗便了事。”
被兄长猜中自己心里的想法,胤祥多少有些尴尬:“都听四哥的,四哥怎么说,我怎么做。”
胤禛哼了一声:“你若当真如此乖觉,今日又何致如此。”
胤祥也不回嘴,只认真听着兄长的教训,见四哥不准备继续说下去,他正了神色,道:“四哥你路上务必小心。”
“放心。”胤禛笑道,“你四哥我的骑射虽不如你,总还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走出胤祥府邸,胤禛跃上马背后,问年梦竹:“老十三的福晋是怎么说的?”
“十三爷不止瞒了您,也瞒了他福晋。”年梦竹想起兆佳海青拿着帕子拭泪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底只剩叹息。
“这个老十三。”胤禛委实服了这个兄弟,“这回他自个儿给他福晋赔罪吧,有他赔的。”
胤禛所言丝毫不差,兆佳海青端着药膏进暖阁之后,一句话都没说,仔仔细细依着太医的嘱咐,往胤祥的右膝上涂抹着。
胤祥深知海青此刻觉得是自己没能照顾好他,心里自责得很。
“你是最知道我脾气秉性的,这事儿完全怪我自己,你千万别多想。”胤祥握住海青的手,柔声劝慰着,“如今我不必去热河了,又可以日日守在你和弘暾身边,你不该高兴么。”
“你这副样子,叫我如何高兴?”兆佳海青瞧着自家爷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你的事儿,瞒着我做什么?是打量着我傻,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么?”
“我将养几日就可行走如常,太医都说了。”胤祥最见不得女人眼红的样子,赶忙掏出帕子给海青擦眼泪,“弘暾还需要你照料,未来这两个月你忙得很,注意自己的身子是最要紧的事。”
“说起旁人,你倒是一套一套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你就记不得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事。”海青掀开放在一旁的食盒,端了一碗红豆薏米汤出来,“每日三碗,不许你偷偷倒掉。”
胤祥笑着揽了揽自家福晋:“好!你说什么我都听。”
话分两头,胤禛这回带着年梦竹北上热河,竟然异常顺利,不要说是拦路虎,就算是拦路猫狗都没有。
热河四面环山,委实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上次跟着大军北上,还不曾仔细瞧过这个地方。”年梦竹见胤禛已经放慢马速,她也跟着慢了下来,看看山、看看水。
一路上着急忙慌的,胤禛从年梦竹脸上看到了些许疲惫。好在她年轻,平日里又坚持着舞枪弄棒,身体还算不错。
年梦竹掏出帕子递给胤禛:“您别瞧着我,这点儿疲惫歇一个晚上就过来了,您恐怕还不如我。”
“竟敢瞧不起你家爷,胆子不小啊。”累不累只有自己最清楚,胤禛这次北上其实已经比上一次轻松很多,自然是年梦竹这些时日拽着他一起练功的成果。
年梦竹抿唇浅笑:“没有多远就进行宫了,王爷这个时候怎么不急了。”
“一刻钟而已,拿出来陪你瞧瞧风景,不是什么大事。”胤禛夹着马腹快走几步,拔下长在山石夹缝中的一株淡紫色野花,递给年梦竹,“喜欢么?”
“谢谢。”年梦竹嫣然浅笑。
“这回再去围场狩猎,你我无需再避着旁人说话。你想猎什么,我都陪着你。”胤禛朝年梦竹伸出左手。
年梦竹将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我不是个贪心的人,我们大可只猎两只野兔。”
“像上次一样,我烤你吃?”遇刺之后烤野兔的味道尤其特别,胤禛这辈子都忘不掉。
年梦竹左手一抖缰绳,催马快行:“只可惜,十三阿哥不在。”
胤禛眉心一皱,脸上的笑意明显少了些:“待胤祥的病好了,你我大可邀他同去圆明园赏花饮酒,也是一样的。”
年梦竹反握住胤禛的手,稍微用了些力道:“十三阿哥是个通达的人,人若通达,大多长寿。”
“是么?”胤禛勉强笑了笑,“他若是肯顾忌着自己的身子,长寿许是不难。可惜,我们这位十三爷是个不在乎自个儿的人。”
年梦竹点头同意,老十三为了大清有多鞠躬尽瘁,史料中记载的清清楚楚。她家王爷用了‘宇宙全人’四个字来形容这个弟弟,肯定程度可见一斑。
热河行宫,澹泊敬诚殿中,老皇帝正歪在卧榻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凝神看着。
胤禛将年梦竹安顿在狮子林后,衣裳也来不及换,匆匆赶到康熙身前,跪地请了安。
“四阿哥?”康熙初时感到诧异,紧接着便是欣慰,这个儿子仁孝,知道自己抱恙,便昼夜赶路,来到行宫给皇父请安,委实很好。
李德全正好拿了汤药过来,胤禛接到手里,先将阿玛扶了起来,而后一勺一勺喂着:“阿玛身子不适,儿子心里牵挂,未请旨便来了,还请阿玛恕罪。”
康熙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你是来尽孝,何罪之有。”
“多谢皇阿玛体谅。”胤禛小心翼翼给皇父喂药,这种细致演是演不出来的。他从心底里尊重皇父,敬爱皇父,寻常人家的父子之情,他们天家的皇子皇孙也同样渴望着。尤其,在弘晖、弘昐、弘昀相继离开之后,他便愈加渴望一份真挚的父子之情。
一碗汤药见了底,胤禛又捧过李德全递上来的装梅子的小盒子,送到了康熙眼前:“汤药苦,阿玛吃一粒梅子,嘴里就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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