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圆明园尚未扩建,园子外面儿尚有好大一处空地。年梦竹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活动筋骨了,这次好不容易得到胤禛的首肯,骑在骏马上痛痛快快跑了好几个来回,直到额头、身上都出了汗,还舍不得停下。
胤禛见她‘疯’起来便不管不顾,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便打马追了上去。两匹马并驾齐驱时,他双脚用力,腾身而起,堪堪坐到年梦竹身后,‘替’她勒停了骏马。
年梦竹回头看了胤禛一眼,脸上写满意犹未尽:“您说过了,由着我的。”
“我带着你出来骑马,可不能看着你着凉。”胤禛瞪了年梦竹一眼,接过苏培盛递上来的斗篷,给她披到肩上,“适可而止,才有下回。你若不肯,那这马半年之内便不要骑了。”
胤禛是强势、霸道的,这一点,年梦竹上辈子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轻抚骏马鬃毛,委实还想再跑两圈儿,别扭道:“骑马发汗时,不会着凉。”
“若是停下来吃烤肉,被风吹到了,会不会?”胤禛先行下马,而后将年梦竹抱了下来,“你是想再跑几圈儿马,然后便回园子。还是想吃点儿烤肉,喝点儿酒?”
“您许我喝酒了?”年梦竹顿时忘了跑马的事儿。
胤禛用指头轻轻弹了一下年梦竹的额头:“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王爷我一清二楚。我特意从府里翻出了一桶葡萄酒,尝尝?”
这个时候的葡萄酒糖分还在里面,年梦竹虽然想念干红、干白的味道,没那么喜欢带甜味儿的葡萄酒,却也不好驳了胤禛的面子。
“葡萄美酒夜光杯,王爷您有夜光杯么?”年梦竹跟在胤禛身边,随口开了个玩笑。
胤禛回说:“从琉璃厂淘的,不知道哪位古人用过,你敢用么?”
“当然。”年梦竹知道胤禛是在说笑话,她也乐得相陪,如果真是从琉璃厂淘到的夜光杯,胤禛必定小心翼翼装到一个精致的盒子里,然后拿到她眼前来献宝。毕竟是‘古董’,把玩可以,用,可能古人真的会从古墓里跳出来抢回自己的宝贝。
葡萄酒用冰镇着口感最好,可是胤禛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肯让年梦竹着凉,恨不能用温酒器把酒温起来。年梦竹好说歹说,胤禛才同意不用温酒器,只喝常温的。
“皇阿玛过些日子北上热河,三哥和我都要去。”胤禛一边将酱料涂到兔肉上,一边不经意地说着,“也许要到十月才能回京。”
“王爷这回不准备带我同去?”年梦竹索性把话挑明,戏谑道,“您想带谁啊?”
“谁也不带。”胤禛将烤好的肉割下来,直接送到年梦竹嘴里,“你给我好好待在园子里养着,即便是发胖,也无所谓,我不嫌弃。”
“您不在,我便少了人约束着。”年梦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乐得自由。”
“我可以叫琼敏……”
“您猜福晋会不会由着我?”年梦竹双手握着夜光杯,目光澄澈,望向远方。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人,当然也没有绝对的好人。琼敏是位好福晋,却不代表她会无偿待自己这位侧福晋好啊。尤其,年梦竹感觉得出,琼敏是有些介意自己‘占’了胤禛的。
胤禛瞧了年梦竹一眼,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若当真想随我同去,倒也并非不可。只是,一路颠簸,你才出月,万一有了什么损伤,是要叫我心疼,却也只能眼睁睁瞧着,无能为力么?”
年梦竹眼睑低垂,口唇轻抿,低声道:“您若不想带着我同去,我不去就是。”
胤禛朗声而笑:“你啊,都做额娘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我不带着你,的确有些舍不得,可若带着,又怕自己会心疼。两相权衡,还是你的身子最要紧。”
“总之,您就是不准备带我去咯。”年梦竹起身展了展斗篷,“那这酒喝着也没意思,肉也不太入味儿,还不如回园子里看看花儿。”
胤禛见年梦竹对着自己耍性子,越发觉得他家侧福晋做了额娘反倒更可爱了,示意苏培盛将东西收好,他三步并做两步追了上去,将年梦竹揽进怀里,柔声劝慰着。
年梦竹突然有一种也许她家老四在某方面是个受虐狂的感觉,皇家阿哥难道不该习惯被人哄着么,他怎么反倒柔声细语地来哄自己。
胤禛仿佛心有所感,叹道:“我吵架的气力全都留在前朝了,若是对着你还横眉竖眼,抑或是直接冷/战,伤感情不说,委实有些不值当。”
年梦竹原本想板着一张脸待胤禛,听他这样儿说,便笑了:“您啊,说两句好话便哄得人心花怒放,实在‘便宜’了些。”
胤禛大呼冤枉:“你屋儿里那些好东西难道不是我给的?单单说那架远望镜,我才得没多久,还没来的用,便送到你这儿来了。你若再觉着我待你不好,委实没良心!”
“您待我的确很好,我一直很领情。”年梦竹停下来转身看着胤禛,道,“北上路途遥远,您务必小心些。”
“放心。”胤禛轻抚着年梦竹的脸颊,“旁人都觉着我骑射功夫比不过老十三、老十四,其实你家王爷深藏不露,颇有些道行。”
年梦竹笑道:“像您这样厚着脸皮自夸的也是少数。”
“你难道从不曾觉着我功夫好么?”胤禛皱了皱眉头,“只方才那下轻身功夫,把几个阿哥叫出来比试比试,他们未见得能胜得过我。”
年梦竹其实也感到奇怪,史书中只说康熙皇帝的儿子允文允武,胤禛更偏向于文科,她一直以为她家老四的武功只是野史胡编乱造的。“您常年出入寺庙,不止是和寺庙中的禅师们谈禅论道?”
“机灵丫头。”胤禛背负双手,迈着四方步往园子里走,“偶尔习之,权作傍身。”
“那您装得可够辛苦。”年梦竹握住胤禛的手,“您和十四阿哥同母所生,十四阿哥马上功夫很好,您的确没理由擅文而不擅武。”
“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你家王爷的确更擅长写字,和老十四那个愣头青不一样!”说到胤祯的时候,胤禛的语气很差,脸色也黑了些。
年梦竹试探道:“您从没想过,缓和一下同十四阿哥的关系?”
“如何缓和?”胤禛含笑看着年梦竹,目光却很冷,“我和老十四之间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关系自然也并非一日两日便可缓和。你说这话,鲁莽了。”
年梦竹怎会不清楚胤禛和十四阿哥之间的恩怨纠葛,若要找根源,大概只能怪天意弄人,一个排行第四,一个排行十四,自小便没长在一起,中间还有老八、老九挖墙脚,外加一个一碗水实在端得太不平的额娘,关系能好才真是奇怪了。
“既然已经鲁莽了一次,梦竹不妨再鲁莽一次。”年梦竹轻呼出一口气,终归事冒着‘踩雷’的风险道,“十四阿哥心中有一‘直’字,最讲义气不过,又是您的同母兄弟。与其这样别扭着,倒不如慢慢收作左膀右臂。这事儿自然非一日之功,可您若想办,未必就不能成。”
胤禛凝眉瞧着年梦竹,不由问:“你是几时对老十四了解得如此清楚的?你是本王的侧福晋,可不是他胤祯的。”
“我还不是为着您好。”年梦竹挽住胤禛的手臂,开始给胤禛摩挲毛,“您和十四阿哥之间若能有所缓和,说不定也是皇上和德妃娘娘乐得看到的。”
“你若说皇阿玛乐意见我和老十四关系要好,我还信。可是额娘……”胤禛嘴角挑起一抹苦笑,“额娘只怕巴不得这世上没有我这个人。你进宫给她请安时,她也未见得待你有多好吧。”
这回年梦竹不说话了,晚辈不该说长辈的是非,德妃和胤禛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导致两母子竟落到这般田地,没有人清楚,只怕连胤禛自己都说不清。
胤禛觉着自己方才说话的语气太过硬了些,搂住年梦竹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我会认真考虑,给你个满意答复?”
“我要您的答复做什么。”年梦竹含笑瞪了胤禛一眼,“我一早便说过,您好,我才会好。领不领情是您的事儿,我做了,不过求一个问心无愧。”
“你啊,把人想得太简单了。”胤禛索性把话挑明,“听说前阵子老九送给老十四一座宅子,买宅子的银子是地方官送给老九的,老十四二话没说便收了。若是换作胤祥,不止会拒绝,兴许还会把老九痛骂一顿。古人说‘鱼找鱼虾找虾’,其时一点儿都不错,我和胤祥要好,和胤祯却越走越远,不单单因为额娘的偏爱。”
年梦竹沉吟良久,终是点了头:“我明白了。”
“再有……”胤祯故意黑下脸来,“往后不要太过关注我那些兄弟,即便我心里不多想,免不得别人要多想,徒增是非。”
年梦竹忍住笑,别过头去。胤禛这话未免奇怪了些,她怎么可能当着旁人的面儿讨论别的阿哥,会多想的只怕就是眼前这位雍亲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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