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日子来得很快,前两次胤禛身边都带着年梦竹,哪怕是赶路都不觉着无聊。这回决定把年梦竹留在园子里养身子,别说年梦竹心里不高兴,即便是胤禛,也盼着北上的日子能晚些到。
“您是九月回来?”年梦竹侍候着胤禛穿上军服,犹豫着迟迟不给他戴头盔,“不会又等到十月热河入了秋吧?”
“舍不得我走?”胤禛一把搂住年梦竹的腰,“究竟几时回,阿玛说了算。我给你做保证,岂非在骗你。”
“有些时候我们宁愿被骗。”年梦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胤禛的唇瓣,“热河颇有些漂亮姑娘,王爷到时候莫要看花了眼。”
胤禛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我没有。”年梦竹摇着头否认,“我怕您苦着自己。”
“放心,我忍得住。”胤禛从年梦竹手里拿过头盔,贴了贴她脸颊,转身大步而去。
年梦竹走到门口,目送胤禛上桥,离九洲清宴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他背影,她才转身走进暖阁。
习惯了身边始终有一个人跟着,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儿。胤禛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镶白旗的队伍里,眼前竟常常出现年梦竹身穿军服的模样。他轻声叹息,知道这次分别,大概要小半年之后才会再见,索性收起儿女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认真护卫皇阿玛的安全。
大队人马走出京城,胤禛解下腰间水囊,喝了一口水。却听身后有人道:“王爷不喜欢喝酒么?喝水不嫌寡淡?”
这声音胤禛再熟悉不过,他侧过头凝眉看着来人,不由问:“你怎么跟来了?”
年梦竹穿着胤禛的军服,扬起头笑道:“您走了没多久,我便跟上了队伍。原想着多走些路再到您身边儿来,见您魂不守舍的,索性这就跟上来了。”
“胡闹。”胤禛心里有些欢喜,嘴上却不肯承认,“叫你待在园子里好好养身子,就这么不肯听话?”
年梦竹眼睑低垂,声音也低了些:“我原以为,您盼着和我见面。既然您觉着我是胡闹,那我回去好了。”
“都来了,哪儿还有再走的道理。”胤仍旧板着一张脸,心里的喜怒愣是不露出来,“你以为我镶白旗的队伍是随意任你来去的么?”
年梦竹笑了:“明明心里喜欢,却要装着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王爷您破功了。”
“有么?”胤禛终于忍不住挑了下嘴角,“我以为我这张脸还挺冷的。”
“那是对着旁人。”年梦竹将自己带来的酒囊递给胤禛,“这酒只有那么一点儿酒味儿,醉不了人。”
终归才出月不久,即便年梦竹自己感觉不出什么,胤禛还是怕她不能长时间骑在马上颠簸。一入直隶,他便拉着年梦竹一道坐上马车。
“在马车里,不好护卫皇上的安全。”年梦竹觉得胤禛有些小题大做,“您就不怕皇上知道会怪罪?”
胤禛反问道:“你这回出来,没带上皇阿玛喜欢喝的酒么?”
“自然带了。”年梦竹摘下头盔,长长的发辫散到身后,“万一皇上不高兴了,我这手上的法宝兴许还能派上用场。”
“所以,阿玛只要喜欢你,自然不会怪罪于我。”胤禛将年梦竹的双手合在掌心,用力搓了搓,“且不说皇阿玛自个儿是骑射高手,身上还带着马铳,如今护卫在他身边儿的人都是侍卫中的好手,原就用不上我。”他原本还笑着,可年梦竹冰凉的一双手却让他皱了眉头,“你这手凉脚凉的毛病,回头儿得让太医好好瞧瞧。”
年梦竹眼前是胤禛认真的模样,她有些感动,眼睛也涩了起来:“马上便到夏日了,这毛病很快就会好。”
“你就凑合吧!”胤禛抬起眼皮瞪着年梦竹,“每日早起练武,风雨无阻的,你不是说为着身体康健么?表面上很在乎自个儿,真该在乎的时候,却又不在乎了,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看太医就是。”年梦竹怕了胤禛,他这数落起来没完没了的毛病,她还真是招架不住,“您能少说两句?”
“不能!”胤禛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人我太清楚不过了,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说不定在想什么,可能还觉着我‘婆婆妈妈’。这一点上,你和老十三一个毛病,他那‘鹤膝风’硬生生挺了一年才叫太医知道,明明用不了太久便可医好的病,叫你们这般讳疾忌医,非要拖成三年、五年。”
年梦竹赶快给怒了的王爷‘捋毛’:“您都是为着我好,我一直都知道,您待十三阿哥的好,他也是清楚的。您若是为着我们气坏了身子,不要说我,便是十三阿哥,也会怪责自己。”
胤禛哼了一声,将年梦竹揽进怀里。其时直到见到年梦竹的那一刻,他的心才算定了,也才真正确定,原来自己是那么希望这个丫头能时刻陪在身边。倘若年梦竹没有偷着跟上,只怕他这半年都不会太自在。“好好儿保重着自个儿,你若有了什么损伤,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他自己不知道,年梦竹心里却很清楚。史书有载,年妃过世时,一向以勤政标榜自己的雍正皇帝破天荒地放下家国大事,只为祭奠亡妃。想到这儿,她紧紧握住胤禛的手,仿佛是在安慰他,却更像是安慰自己:“您放心,我会好好儿的,我们都要好好儿的。”
胤禛笑着白了年梦竹一眼,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我记性好得很,你说的都要兑现,否则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
“好啊。”年梦竹扬起头来,殷红的口唇轻抿,而后道,“那您就生生世世都别放过我,若是食言了,仔细佛祖不饶您。”
“只这么一会儿,仙女儿变菩萨了?”胤禛总算眉开眼笑,又开起了玩笑,“还是做仙女吧,菩萨历经劫难,是要回到佛祖身边的。仙女儿不一样,我可以造了仙宫把你‘关’起来,让你分不清到底是天上还是人间。”
“您不必造仙宫,有些仙女来到人间,就不会再想回到天上去。”这是一种‘认命’,也是一种对现在生活的认同。年梦竹不得不承认,起初对胤禛的好奇一点一点变成了喜欢。胤禛见到自己时眉梢眼角藏着的那一点点欢喜,她都看在眼里,平心而论,她心底也是欢喜的。
康熙这个英明的皇帝自然知道四阿哥从骑马变乘车的事,自然也知道年梦竹这个鬼丫头又追了上来。不过,长者对幼者应当有的‘宽容之心’康熙还是有的。夜里扎营时,年梦竹主动带着一壶酒来‘认错’,康熙瞧着年梦竹那身行头,笑对皇太后说:“额娘您瞧,四阿哥家可了不得了,后院儿的侧妃都能当侍卫用,穿上这身军装,还有模有样的。”
皇太后笑道:“梦竹我记得,是个会酿酒的丫头?”
“她愿意花心思配酒,酿酒只怕不成。”康熙拎起年梦竹送过来的酒壶,闻了闻,对着年梦竹说道,“朕原想着你才给四阿哥添了位小格格,身子骨儿得养上一些时日,便没叫老四带着你。如今看来,倒是朕不解人意了。”
“皇上不怪罪梦竹,梦竹已经感激不尽。”年梦竹在胤禛的示意下,上前给康熙和皇太后斟酒。
皇太后抬眼瞧着年梦竹的模样,目光中透着喜欢:“年家的姑娘真是好长相,俊俏得很,和四阿哥很登对。”
“皇额娘这样说,儿臣就当您在夸儿臣有眼光,给胤禛配了位好侧妃。”康熙瞧着年梦竹的举止,轻轻颔首,心道年遐龄这老家伙还真是有福气,有年羹尧这样能干的儿子也便罢了,这老来女既标致又懂礼,真是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
年梦竹给康熙奉上一壶好酒之后,便退下坐到了胤禛身边。晚宴老皇帝身边围着几个儿子,个个儿都想给皇玛嬷和皇阿玛‘尽孝’,依照胤禛的原则,旁人往前凑的时候,他就不露头,年梦竹当然也不会太过冒尖儿。
近来三阿哥胤祉很得康熙欢心,用过晚膳,便请阿玛到他自己的帐篷里看一看他最新修订的书稿,顺便提意见。胤禛自然带着年梦竹回帐篷里歇着。
洗漱完毕,换好了睡袍,年梦竹见胤禛握着本《山海经》看得津津有味,不由道:“皇上如今待三阿哥很好啊。”
胤禛道:“三哥修书有功,阿玛自然高兴。”
“您一点儿都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胤禛瞧了年梦竹一眼,“三哥是文人,文人总觉着自个儿能做些大事,可文人也终究只是文人罢了。”
这么一句话,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年梦竹惊叹于胤禛的洒脱,更佩服他的不慌不忙。寻常人多少都会有些介意,不论对方究竟有害还是无害。胤禛即便只是表现得混不介意,已经很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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