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听后面露惊异:“长宁侯世子来了?”
林府和长宁侯府素无往来啊。
沈撄更是一愣。
陈濯怎么会来?
纵使外人不知,可他终究杀了林毖,怎么还敢堂而皇之地进林府?
沈撄正想着,背后就传来了那道熟悉的男声:“晚辈不请自来,老夫人不会怪罪吧?”
沈撄回头,就见身着黛紫色长袍的陈濯已经跨入门槛,他今日上下穿戴齐整,银簪束冠,长袍立挺,黑鞓掐出薄瘦腰身,丝毫不见前两次的随意散漫。
二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下,下一秒沈撄便低头往旁边避了避。
在外人眼里他们二人本就不该认识,何况陈濯向来是不省油的灯,她马上就要离开林府,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至于前几天的账,等她出府了自会找他另算。
可沈撄低着头,仍感觉陈濯的目光重重地落在她身上,好似对她的避嫌之举有所不满。
好在没一会陈濯便移开了视线,沈撄只觉浑身一轻,听他对老夫人又道:“晚辈平日敬重林大人为人,近日又听闻老夫人花甲寿诞,特命人用白釉瓷雕了一尊净瓶观音像,望为老夫人消灾去病,颐养身心。同时恭祝老夫人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老夫人内心虽讶异,但来者是客,她笑着道了谢,然后吩咐身边人道:“快快领世子去宴席上座!再和老爷通传一声。”
陈濯却说了声“不必”,他掂了掂绕在手上的佛串,望向沈撄道:“这是贵府请来的沈大夫吧?林大人孝心一片,我在京中也有所耳闻,既都是来客,我也不拘泥于那些俗礼,便和沈大夫一同赴宴。”
“这怕是……”
老夫人“不妥”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沈撄已经劫下话头:“承蒙世子不弃,那在下便引您过去。”
话音刚落,陈濯便赞许地向她扬了扬唇。
沈撄算是看出来了,贺寿只是名头,陈濯就是冲着她来的,既如此便快刀斩乱麻,没必要在老夫人面前拉扯太久遭到怀疑。
找她带路是吧?行。
沈撄将陈濯从前厅领了出来,却没有沿着抄手游廊带他去往宴席处,而是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
陈濯极有耐心地跟了一会,才问:“沈兄似乎并不想领我去宴席?”
几日不见,连称呼都从“沈公子”变成了“沈兄”。
沈撄没回,陈濯又饶有兴致地开口:“还是你想我二人独处?”
沈撄心有计较,当然不会告诉陈濯,只皮笑肉不笑道:“世子哪里的话,我只是方向感不大好,一时没找到对的路,您还真是找错带路人了。”
陈濯上前一步与沈撄并行,意有所指道:“怎么会找错人呢,我对沈兄可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念得很。”
沈撄偏头,瞧见陈濯眼里有着促狭的笑意,便知他如前两日马车里一般,又在戏弄她。
“世子慎言。”
正巧二人经过一座假山,这句话不知怎的又触到陈濯逆鳞,他毫无预兆地扯过沈撄往假山后一靠,极近地贴了过来。
“为何要慎言?”此刻沈撄在内,陈濯在外,从背后看像是陈濯将她圈在了怀里,“我本就是为沈兄你而来。”
沈撄之前想着很快回房,出门时便没有披上披风,只穿着交领的常服,此刻陈濯视线下移,瞥到沈撄交领处露出的细弱脖颈,又道:“先前未曾发觉,沈兄的身板竟是十分瘦弱。”
喉结也小,青色血管隐于素白的皮肤之下,显得不堪一击。
自从马车一行,陈濯再做出什么举动沈撄都不会意外了,面对陈濯的打量,她不躲不闪,只反问道:“瘦弱又如何?”
“瘦弱的话……”陈濯一手举高抵在假山上,另一手开始去找她的手腕,“不知道能禁得起几次折腾呢?”
前几日陈濯捏她腕骨的阴影尚存,沈撄下意识地想将右手背到身后,却没想到陈濯动作更快,先一步抓住了她的小臂。
陈濯的手掌顺着她的小臂来到手腕,又停住。
沈撄瞬间有一丝紧张,涂了木寡道的药后手腕的伤口已经大好,渐渐愈合成了道浅红色的疤痕,要是再裂开,怕是会比先前任何一遭都疼。
可陈濯只是顿了顿,并没有重压,甚至还用拇指轻轻抚了下,沈撄感受到微微的痒意,然后他修长的手指继续往前。
沈撄还来不及庆幸,身子便马上一僵——陈濯竟然滑下去捏起了她的手心!
不仅是手心,还有手指,轻拢慢捻,忽轻忽重,玩得不亦乐乎。
每当沈撄有抽手的念头时,陈濯总能先一步察觉,然后用力箍住她的手掌。
陈濯揉捏着,还要品评一番:“沈兄的手怎的这般软,和女子似的。”
沈撄内心一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好端端的,陈濯怎么会提起她像女子?
沈撄打量着陈濯,发现他眼睫低垂,神色如常,并没有像以前试探她那般抬眼与她对视,而是把专注力都放在了手上。
不像是诈她。
或许这只是陈濯独特的癖好?毕竟他亲口承认所好龙阳。
想到了这点,沈撄冷静开口:“诊脉是手上功夫,医师的手软乎一点,也值得世子大惊小怪么?我的中指上还有握笔的指茧,世子要不要再摸摸?”
陈濯因分心听她说话,手上动作短暂停顿了一下,沈撄趁势猛地收拢手心与他五指相扣。
要玩是么,既然抽不开,那她便奉陪一局,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沈撄用膝盖往陈濯两腿间一顶,整个身子借力向外一翻,瞬息之间反客为主,变成了她压制陈濯的姿势。
沈撄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所以只用巧劲便成功了。
陈濯的右手背也在翻转之间,被沈撄贴在粗粒凸起的假山上狠狠地摩擦了下,很快就冒了血珠。
陈濯瞬间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因为手背的疼痛,而是不喜这种受困的姿势,而且沈汲突如其来的亲近也令他不适。
沈撄将陈濯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又朝陈濯近了一寸,不带感**彩地问:“世子真的心悦在下吗?”
沈撄盯着那双没有半分欢喜的沉水黑眸,第一次完整地占到上风。
“还是世子只喜欢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掌控?你看,一旦主动权不在手里,世子眼里的排斥可远远多于喜欢。”
沈撄说着,另一只手穿过陈濯腋下,猛地按住黑鞓将他的腰往自己身前送了送。
陈濯瞳孔骤然一缩,丝毫不顾刚刚的旖旎,立刻将她一把推开。
沈撄吃痛,因这力道倒退了几步,她抬眼,毫不意外地在陈濯眼中看到了冷意和杀机。
她站定,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手,像要拍掉什么灰尘,然后道:“世子还说我的眼睛像你的故人,那么我和她,世子分得清楚么?”
陈濯听后立刻就想掐住那细弱苍白的脖颈,让眼前的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怎么敢和阿宁相提并论。
“我劝世子不要妄动,”沈撄看出了陈濯的意图,不慌不忙道,“你听,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说话间,几米开外的花园小道上来了一群年轻小娘子,有女如云,娉娉婷婷,是那些跟随家长长辈前来贺寿的名门贵女。
此地既是花园又靠近更衣房,用完宴的贵女们一定会散步游览或者途径更衣,所以沈撄刚刚才带着陈濯在这徘徊那么久。
沈撄既想不去宴席,又想甩掉陈濯,就得借这些贵女们的力。
“我若是在这喊一声世子,你猜她们会不会蜂拥而至?”
沈撄早在客栈开始怀疑陈濯的时候,就派无疾去收集了明面上有关他的消息。
长宁侯世子身份尊贵,又面如冠玉、清贵无双,京中贵女们自然心生爱慕,且世子极重孝道,少时便说要为生母守孝,二十之前不会议亲,如今他已满二十,孝期将过,自然又成为贵女们心中夫婿的绝佳人选。
可他素日只喜点灯礼佛,极少露面,又向来不爱赴宴,因而难得一见。
若是沈撄此时出声,她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见到陈濯的机会。
而沈撄猜以陈濯的性格,也绝对不想被贵女们相看,更不会想成为她们的谈资。
所以,陈濯只能悄无声息地放她走。
陈濯冷冷地凝着沈撄,他确实没料到沈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会设局,也没想到他能就地反击。
就连说什么话、做什么举动能让他动怒,沈汲都算计得一清二楚。
沈撄微昂下巴,无所畏惧地与陈濯对视,然后在淡金色的初春阳光下弯起眉眼,得逞一笑。
“那今日沈某便在这和世子别过。”
这一局沈撄大获全胜,说完不带任何停顿地转身就走。
很快她的天青色衣摆便消失在游廊转弯处。
只留陈濯如战败之犬般藏于假山之内,极尽讽刺。
只是沈撄不知,陈濯原本满身戾气,却因刚刚她的那一笑而有短暂的恍惚。
那笑明明极轻极浅,却让陈濯觉得有当年阿宁在玄玉谷捉弄他的影子。
注: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诗经·小雅·天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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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奉陪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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