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抽丝剥茧

那笑明明极轻极浅,却让陈濯觉得有当年阿宁在玄玉谷捉弄他的影子。

只是阿宁不需要借用任何巧劲就能轻松将他制服。

即使是初次见面,当年只有十二岁的她,也能只身一人从没过小腿的积雪中,一步一步将他背回谷中的佛堂。

阿宁师从谷主玄玉,诗书武学慧根皆具,一身的伶俐之姿,在玄玉谷的那几个月,他从未占过上风。

他还记得有次阿宁躺在那株百年梅花树上,语气闲散地和他聊天:

“阿难啊,听说我有个师叔叫木寡道,是个什么都懂的全才,尤其擅长医术,可惜犯错被我师公贬去了退维谷,后来又被仇家打得只剩半条命,从此销声匿迹了。

我师父说他还活着,但我从来没见过他。我想着若我有一日武功尽失、身残力废,一定早早自刎,一了百了,免得被人羞辱。苟延残喘地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赶紧六道轮回,投胎下一世,你说是吧?”

当日之言宛若还是昨日发生,陈濯一字一句记得极为清楚,以阿宁的性子,绝无可能以残败之躯出现。

而沈汲日日畏寒,面色苍白,脉象细弱慢沉,手心也凉得异于常人,当有极重的气虚寒凝之证。

理智告诉陈濯,沈汲绝不会是阿宁。

可一个生长于如画江南的医师,底子怎么会亏损至此?一个弱冠之年的年轻郎君,又怎么会行血不畅、阳气凋敝至此?

沈汲看上去毫无破绽,可又错漏百出。

他好似与阿宁全无干系,又好似就是阿宁。

然而要搞清楚这一切,还是得让沈汲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进侯府,只有在侯府,他才能无所顾忌地使出全部手段。

界时,无论是沈汲还是阿宁,都插翅难飞。

前者死,后者囚。

原本他急于求成,想马上知晓沈汲的身份,可现在他好似喜欢上了这种抽丝剥茧的滋味。

一想到沈汲有一丝是阿宁的可能,他心里都止不住地亢奋起来。

假山外的纷乱脚步声渐渐远了,直至再也听不见后,陈濯跨步而出,静静地望着沈汲离开的方向。

手里的宽大佛串,却被他越绕越紧。

没关系,无论是沈汲还是阿宁——你想要的星机图,都还在我手上。

陈濯兀自笑起来,我们来日方长。

-

沈撄在回厢房的路上慢慢踱着步,刚刚反将陈濯一军,她心中很是畅快,只是脚边忽然砸下一颗红豆,坏了她的好兴致。

沈撄没理,自顾自往前走,于是第二颗红豆又砸下来,速度比之前更快,距离她的脚尖也更近。

沈撄再次避开,接着噌噌噌三颗红豆直接钉在了她面前的路上。

沈撄哑然,这在林府,又青天白日的,不知道无疾耍什么小性子。

她环顾周围,趁没有他人经过的时候,站在原地比划一通:你想在林府害我?

无疾又没声响了。

沈撄:有什么事回房再说。

于是沈撄快步走回了厢房,桌上还留着先前泡好的银生茶,她刚想喝一杯润润喉,无疾便现身了。

无疾依旧坐在房梁上,只是双手抱臂,一副审视的模样,开门见山问:你刚刚为什么激陈濯?

沈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是这个,她一脸坦然:他欺负我,我不该还回来么?

无疾: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沈撄提壶往杯里倒茶,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说“那你指什么”。

无疾指间飞出两粒红豆,将支起通风的窗户全部关上,然后从梁上轻巧地跳了下来。

他站到沈撄面前,问:你当时已经反制陈濯,只需等有人经过脱身即可,为什么要提那个不相干的故人?

沈撄将茶倒满,没有回应。

无疾停了停,又问:你在试探那个故人对陈濯有多重要,对不对?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陈濯?

沈撄举起杯盏的手一顿,却也仅仅那么一顿,接着她便仰头饮尽。

沈撄:是,我发现只要一提起那个故人,陈濯就容易失去理智,我想这点以后为我所用,有什么不妥么?

无疾看向沈撄,她也用那双清亮透彻的眼睛回视,好似刚刚说的都是心中所想。

若是不相熟的人必定会被她所骗,可无疾不是。

无疾:你以前教过我,以反问作答,是为逃避。

沈撄明亮如镜的眼神中,隐隐出现了一丝淡淡的裂痕。

无疾看出了,却没有点明:但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勉强。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无疾有几分不忍,可又觉得必须提醒沈撄。

六年前沈撄因坠入玄玉谷谷底的冰湖而命悬一线,等无疾找到她的时候她几乎只剩一口气,即便后来木寡道将她接到退维谷,使出浑身医术,她还是落得寒气缠身,命如薄纸,被迫散去全身武学。

即使如此,她还是日夜苦练医术,读那些她从前不喜的兵书古籍,甚至改头换面伏低做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到汴京,找出沈氏灭门的真相。

她经历了这么多,一定要得偿所愿,不能绊在陈濯身上。

陈濯像是那种一被缠上就再也脱不了身的人,无疾不喜欢他。

无疾这么想着,慢慢对沈撄地打了手语,让她一字一句看得分明:不管你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你应该知道,故人,就只能是故人。

无疾也不想得到沈撄的回答,说完便闪身从窗户翻了出去,消失踪迹。

沈撄还静静地站在原地,捏着一饮而尽的杯盏,回想无疾的话。

故人,就只能是故人。

她又如何不懂呢。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故人竟令陈濯那么上心,她之前以为那不过是段萍水相逢罢了。

-

林府内宅西北角,被林之璋禁足院内的二夫人钱氏长发垂散、披麻戴孝,双眼因长久未眠而浮肿通红。

外头是喧腾不断的贺寿之声,人人都在恭祝她的婆母六十高寿,却没有一人知道她可怜的毖儿已停尸数日,至今未能下葬。

先前只说毖儿是得了急病,可林之璋不允许所有人探视,她便起了疑心,若真是得病,怎么会连不让她这个生母去照顾?

她知道毖儿在初二那日去了相宜楼,便找人去打听当晚发生之事,没成想竟无一人敢答,她这才知晓出了事。

林之璋下了死令不让人靠近,她无论是偷偷潜入也好,撒泼打滚也罢,都未能成功。

林之璋越是遮掩,其中便越是有鬼,最终她趁林之璋不在,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着那些侍卫,才不被拦着去瞧了一眼她的毖儿。

没想到这一眼便是天人永别,白发人送黑发人!

毖儿了无生机地躺在那,再也不会起来喊她一声母亲。

二爷英年早逝,二房只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毖儿性子不过是贪玩了些,竟有歹毒之人要了他的性命。

钱氏越想越哀痛,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再次滑落,她恨恨地想:林之璋不愿为毖儿做主,她来做,他不想为毖儿报仇,她来报!

她变卖了所有首饰嫁妆,花下重金后终究打听到了一个重要消息:当日在相宜楼,毖儿曾和柳六少、长宁侯世子以及一个叫沈汲的人起过争执。

柳昀和陈濯钱氏都知晓,可却接触不到,而沈汲……

这个名字越听越耳熟,钱氏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请来给老夫人把脉的大夫么!

她即刻便让大丫鬟青芸前去套话,那沈汲的小厮是个蠢货,心里憋的事全写在脸上,那沈汲果真在二月初二去过相宜楼。

钱氏听后捏紧掌心,好啊,一个小小的医师都敢谋害她的儿子,当日的真相,她一定要让沈汲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然后再让他给毖儿陪葬。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青芸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林之璋虽将她禁足,却没有连带她的贴身侍女。

青芸气都未捋顺,忙道:“二夫人,今日我一直远远跟着沈汲,发现他果然与前来贺寿的长宁侯世子相熟!而且他们还于假山之后,行、行……”

钱氏厉声道:“支支吾吾什么,说啊!”

“他们还于假山后行亲密之事!”

钱氏大惊,莫不是毖儿当日撞见了他们苟且,才被杀了灭口?

陈濯她眼下动不了,但不管怎样——钱氏眼中渐渐起了杀机,沈汲,我要让你有命进府,没命出去。

“青芸,我让你去南市买的蛊虫,今晚就给沈汲送去。”

青芸心知钱氏计划,得了令后便去钱氏梳妆柜的最里一格,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陶瓷罐。

钱氏的积蓄一半用于买消息,另一半便全用在了这里头的金蚕蛊上。

金蚕蛊毒性并非最强,但身形极小且无味,极易置于饭菜之中,他沈汲只是会治病,但未必能解毒。

中毒者起先未有反应,渐渐地将感受到胸腹搅痛,肿腹如瓮,若无解药七日后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钱氏仍在禁足,又还有话要问沈汲,不能用剧毒让他立刻身亡,然而老夫人寿宴一结束沈汲便会离府,因此要埋下中毒的引子,就只能在今晚。

沈汲,我要你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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