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门外,庆余回告了婢女想用的膳食,婢女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与庆余攀谈了起来:“庆余小哥,听说你们早就入了京,怎的昨天才来府上?”
庆余打量了一下眼前人,衣裙新艳,头上还戴着钗鬟耳饰,应该是府里的大丫鬟。
见是大丫鬟搭话,庆余便也客气地回道:“我家主子刚入京便水土不服,不想过了病气冲撞老夫人,所以才迟了几日登门。”
大丫鬟听后很是关心:“是进京后去了什么地方沾染上的吗?现在都大好了吧?老夫人可十分看重沈大夫。”
庆余听到她提及老夫人,便以为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不自觉放松了防备:“进城时确实四处逛了逛,眼下已经无碍了。”
那大丫鬟却道:“汴京虽说是风水宝地,却有些寻常人去了容易冲撞气运的地方,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莫不是在那些地方停留了一会?”
庆余倒是没想到还有这层讲究,公子体弱多病,他又是身边唯一小厮,该替他多上心些,于是问道:“请教姐姐,这是什么说法?”
“说法不说法的,我也不是很懂,也是听外面的人传的。”大丫鬟见庆余有兴趣,压低了声音道,“有个叫相宜楼的地儿,不知你们去过没有?”
庆余微微瞪大眼睛,想起入京当天确实送公子去过相宜楼,便道:“那儿不是有头有脸的人都抢着去的地方吗?怎么还会冲撞气运?”
大丫鬟一脸庆余不知深浅的模样,道:“那里只合有头有脸人物的气运,但毕竟是个寻花问柳的去处,寻常人去了反倒容易折损阳气,而且靠近桥边易在梦里招惹水鬼,扰人不得安宁。”
庆余面露异色,难道公子那几日卧床不起的原因竟是这个?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光是风寒也不至于日日不出门。
大丫鬟仔细观察着庆余的脸色,当即便猜到了些什么,她追问道:“沈大夫初二那日去了相宜楼吧?”
“啊?去……没有。”庆余被问得突然,一时有些紧张,公子没告诉他这件事能不能说。
大丫鬟却像得到了印证一般,面上却不显,只是安慰道:“没去过也好,我们林府的风水养人,沈大夫可安心多住几日。”
说完便施施然走了,留下庆余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口。
大丫鬟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穿深蓝色仆服的小厮来到了庆余面前,福礼道:“老夫人派我来问,沈大夫今日早膳想用些什么?”
庆余一愣:“老夫人方才不是派了身边婢女来问了吗?”
“婢女?”林府小厮连忙摇头,“此是外院,沈大夫又是男子,婢女们轻易不能前来,一般都是府中小厮代为通传,有时也会是嬷嬷。”
“不是嬷嬷,她人刚走——”庆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记得刚刚那个大丫鬟是往花园西边走的,便朝那马上要消失的背影一指,“就是那个。”
林府小厮远远望了眼,很快辨认出来:“那不是二夫人身边的青芸姐姐么?”
二夫人?原来不是老夫人身边的,可二夫人他和公子从未见过。
林府小厮复道:“二房的主子是二夫人和林毖公子,小哥放心,青芸姐姐不是可疑之人,她是二房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偶尔得令也能出入外院。许是二夫人知晓沈大夫要为老夫人调养身子,也派她来关照一二。”
庆余心道原来如此,原来林府上下这般看重公子,连二房都十分上心,那确实不必有什么担忧了。
-
快到午时,阳气生发,正适合施针,沈撄便又去了趟老夫人房中。
老夫人见了她忙说昨日针灸和饮用半夏汤后,夜里能比往日多睡半个时辰,很是有效。
沈撄说如此等到寿宴结束,便会大好,只不过后续还需每隔十日巩固,届时她可以将秘法教给林府的府医。
再次施针前,沈撄从药箱中取出了瑞脑香,大钦崇尚雅趣,对焚香一事颇为喜爱,瑞脑香气清冽浑厚,颇有凝神静气之效。
沈撄闻着,脑中忽然忆起了昨日马车中的伽南香,好似也有几分清冷之意,可又含着甜甜的蜜香,完全不像是陈濯会用的。
她本以为他会喜欢檀香或者安息香。
沈撄想到这愣了一瞬,然后马上回神,一心一意给老夫人扎针。
许是沈撄太过沉浸,以至于林之璋来老夫人房中请午安都没发现。
等沈撄察觉出身后有人时,身着官服的林之璋已经观察了她好一会。
林之璋容貌周正,身材高大,一声不吭站着时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沈撄连忙起身作揖:“林大人来了,在下疏忽,未曾……”
林之璋抬手止住了沈撄的话头,说:“沈大夫来府上做客,又这般用心为母亲调养,何来疏忽一说,倒是我这两日公事繁忙,未曾得闲和你一叙,还望沈大夫不要见怪。”
林之璋这话当真是说得谦虚,还给沈撄找了台阶,说二人未见面是他公事繁忙。
沈撄于是恭维:“林大人严于律己、励精图治,是我们百姓之福。”
林之璋却没有吃这套,而是说:“身在其位而谋其职,其余的,不敢妄言。”
沈撄笑着说是,又听林之璋道:“既在母亲这碰上了,不若沈大夫去我书房喝杯茶?”
沈撄本就想和林之璋独处一会,便顺承着答应下来。
沈撄随着林之璋去了书房,门口早有小厮候着为二人端茶送水,上的却不是时兴的绿茶,而是显着橙红色茶汤的茶。
沈撄从未见过,一时分辨不出,好在林之璋很快为她解了惑:“这是来自西南的银生茶,是我年关新得的,茶汤醇厚,入口偏涩却有回甘,沈大夫尝尝。”
沈撄闻言低啜了口,确实有种饱满厚重、苦中带甜的味道。
所谓品茶,有时候品的是口感,有时候品的却是人。
林之璋提出请她喝茶,又早早令人备好银生茶,定不是没有目的的。
沈撄其实并不知道林之璋是否掌握了当日相宜楼一事的全貌,她本来打算先试探一番,可相处下来,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对林之璋这种不喜外露、不爱奉承的人来说,直截了当才是最好的。
“如何?”林之璋问。
沈撄回道:“是好茶,只是我年纪尚轻,又有心事压身,只能品出其中一两分韵味。”
林之璋听了,继续喝着茶,未置一词,并没有多问一句“有何心事”。
沈撄略作思索,直接放下茶盏,起身深深弯腰向林之璋做赔礼状:“我思来想去,有一事实在不敢欺瞒大人。二月初二进京当日,我曾去过相宜楼,在那碰见了府上的林毖公子,正巧长宁侯世子与柳六少也在楼中,我当时看见……”
林之璋终于出声,打断了她:“毖儿当晚从相宜楼回来便突发恶疾,眼下正在府中静养,不知沈大夫看见了什么?”
此话一出,沈撄便知道她猜对了。
看来林之璋已经知晓了所有,而他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打算粉饰太平、既往不咎了。
看来林毖之死确实如陈濯所说,林之璋是乐于见成的。
沈撄很快改了口:“我当时初入京城,被楼中的富丽堂皇晃了眼,什么都未看见,也无心看见。”
沈撄说完弯腰静立了一会,林之璋方才起身,把沈撄扶了起来,然后说:
“事事如茶,并非清澈见底才是最好。何况茶汤能否干净,还需得看茶叶品质,怪不得旁的。茶叶或卷或舒,茶渣浮浮沉沉,茶汤有清有浊,只要喝茶之人不介意,就无妨。”
林之璋借茶喻人,沈撄品出了几分滋味,心道自己还是看低了林之璋,他竟比她想象得要大气磊落得多。
沈撄诚恳道:“多谢林大人邀晚辈品茗,晚辈受教。”
林之璋道:“无妨,不过是随便聊聊。沈大夫是我请进京的客人,又在府上小住,若得空可随时来我这喝茶。”
这最后一句沈撄也听出了门道。
林之璋的意思是说只要她守口如瓶,他就不会为难她,甚至林府还有望成为她在汴京的靠山。
沈撄颔首,报以浅浅一笑,没想到这一趟还有意外之喜。
-
老夫人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对沈撄也越发赞不绝口,到了寿宴前一晚,便唤人把准备好的诊金呈了上来。
掀开一看,竟有足足一百五十两!
沈撄微微讶异,沈汲虽有些名气,但年纪尚轻,又多在钱塘行动,在汴京算不上大家,如今老夫人起手便是一百五十两,可以说是给足了诚意。
沈撄谢过老夫人,禀明来京还有其他要事,寿宴结束就打算离开林府,老夫人也应允了。
二月初十寿宴当日,门之客络绎不绝,不仅有林之璋的同袍,还有许多高门贵女、年轻郎君,跟着家中大人一块来贺寿,好不热闹。
“公子,外头的寿礼都是一堆一堆地往院子里送,金的银的玉的,还有和鸽子蛋一般大的珍珠!这京城里的人还真是出手阔绰。”庆余从前院观望完回来,语气兴奋地同沈撄说。
沈撄懒懒地坐在房中,不紧不慢地喝着林之璋送她的银生茶,回道:“既难得,今天就不必在我跟前儿了,多在林府转转,长长见识,别惹事就行。”
庆余与沈撄相处了小半月,已摸到了一两分沈撄的性子,说:“那等人少些、不容易被注意的时候我再来唤公子?”
沈撄点点头,她虽已改变容貌,但若不是必要,她并不想在这些官员前抛头露面,不过老夫人过寿,礼节上她还是得去恭贺一番。
一个时辰后,庆余跑回来道:“公子,近一盏茶的时间里都没有宾客踏门了,再过一会便是午宴,这个空当正是合适。”
沈撄听后放下杯盏准备出门,庆余见状自觉地跟在后头,却被沈撄制止:“先前说了今儿不用在我跟前,就当休息自去玩吧。”
庆余开心一笑,说他毛手毛脚的,在府里逛怕得罪什么贵人,下午就出府去街上转转。
沈撄应下,而后去了前厅,她到时果真没什么人,只有老夫人并几个下人,沈撄正好凑着机会上前贺了几句祝寿词,老夫人笑容满面地应下,邀着她一块去宴席。
沈撄正欲借身子不适推脱,就见门口一侍女着急忙慌地走上来在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夫人听后面露惊异:“长宁侯世子怎么来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