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无妨,反正她总归是要招惹他的。
沈撄不能耽搁太长时间,林侍郎不久就要回府,按礼数她还得回去拜见。
于是她问道:“不知世子这场戏何时开场?我那小厮不知去了何处躲懒,世子若是不着急,能否让沈某先蹭个车回林侍郎府上?”
陈濯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点点头道:“沈公子上来便是,这戏本来就可随时开场。”
话虽如此,可那似笑非笑的眼里,却不见半分好意。
夜驳搬好脚凳,对沈撄沉声道:“沈公子,请。”
沈撄颔首,抬腿迈步时心里却思忖着:
明面上陈濯只有夜驳这一个近卫,可既是长宁侯世子,背地里定有不少暗卫,真要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无疾应付过来要多久。
不容沈撄多想,夜驳已经打开了车门,她低头进门,蓦地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
她鼻子微动,低声呢喃一句:“好香啊。”
说完她便有些懊悔,不该分神的。
虽然只交手一次,但应付眼前这位她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沈撄正了正思绪,抬眼望向陈濯,发现他正倚在车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方才不曾细看,眼下才注意到他今日穿得十分单薄,比相宜楼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还是一身白色襕衫,只比在相宜楼见时更为松垮,但内里竟未着一物,交领衣襟直接开到了胸膛上半寸,露出凸起的锁骨和大片隐晦风光。
可头发却又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还竖了冠,簪了一支黑木簪。
他支着下巴倚在那儿,面若玉盘,眉如墨画,一双黑眸漫不经心地挑过来,像哪里来的魅鬼,专门勾魂索命的那种。
即使见识过陈濯恶劣的性格,沈撄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还是拥有一副好皮囊。
“是伽南。”陈濯忽然说。
沈撄先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陈濯是在回应她刚刚的那句“好香啊”。
可余光处并没有燃香或熏炉。
沈撄道:“闻起来倒是和檀香有些像,刚开始还以为是您手上那串紫檀木佛串散发出来的。”
陈濯掂了掂手里的佛串,道:“沈公子好眼力,一下便看出了是紫檀木。”
“沈某也就五感略强于常人,加上日常诊病需细心观察,刚经过您的疏影阁,看到牌匾似乎也是檀木的。”
沈撄这话说得自然,若不留心,根本注意不到她埋的漏洞。
陈濯却停了三秒,然后问:“我的疏影阁?”
沈撄却没有多作解释,只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沈撄看向陈濯,他还是倚在那儿,可目光却逐渐锋利,直勾勾地看过来,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禽。
他盯着沈撄,不说一词。
外头明明熙熙攘攘,叫卖交易之声不绝于耳,可陈濯迫人的气势硬是压得这车厢仿佛落针可闻。
“起先我还不确定,”沈撄面对面地直视他,接着道,“多谢世子前来验明。”
陈濯却没有被算计的恼怒,而是有几分赞许地开口:
“你胆子很大。”
可下一秒他忽然欺身过来,袖子里的短匕寒光一闪,刀尖便抵在了沈撄的脸侧。
是在相宜楼那日,断了林毖手掌的匕首。
只要他略一抖手,锋利的刀尖就能瞬间划破她的脸。
“和她很像。”
沈撄不动声色:“谁?”
陈濯却没答了,而是控着手里的匕首,一寸一寸地在沈撄脸上游移。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不欲放过她任何惊恐的表情。
可是,却没看到一丝示弱的神色。
“佛经有云,凡有所相,皆为虚妄。不知沈公子皮相之下,又是什么?”
沈撄抬眼,只回了六个字:“钱塘医师,沈汲。”
话音刚落,陈濯猛地抓住沈撄右手手腕,陈濯此举太过猝不及防,下手又重,沈撄不免痛呼一声。
刚上完药的手腕立刻又沁出血丝来。
“是么。”
陈濯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的指缝间慢慢渗出沈撄的血。
鲜血一点一滴顺着他的指骨往下淌。
“从相宜楼的初遇,到客栈的藏拙,再到今日疏影阁的试探,你以为……你在戏弄谁?”
刀尖还抵着下颌,右手伤处又被擒住,沈撄整个人被陈濯箍得动弹不得。
陈濯的手极凉,可拉扯之间他松垮的胸襟又滑下半寸,属于男子的温热气息瞬间充斥沈撄的感官。
疼痛与陌生感袭来,沈撄变得十分被动。
她极力镇静,此刻不能顺着陈濯的话说。
沈撄看着眼前露出的胸膛肌理,忽然一语双关道:
“世子这般,难不成……对沈某有兴趣?”
是个正常男子都禁不起这样的猜忌。
之前柳昀和林毖动手,就是因为林毖编排他与陈濯有私。
陈濯闻言果然放开了手,失去桎梏与重压,沈撄的手腕立刻无力地垂了下去。
沈撄刚松口气,却见陈濯下一秒又掐住她的右手腕摁到车壁上,咚地一声,力道之大震得马车都晃了晃。
沈撄疼得额上骤然冒出冷汗。
此时陈濯与她一高一低,陈濯低头,一开口,气息便与她的鼻息交融在一起。
“林毖虽蠢,有一件事却猜对了。”
陈濯微微偏头,弯起唇角,凑到沈撄的耳廓边轻语:“陈某确有龙阳之好。”
沈撄有一瞬的怔楞。
那双盈澈的眼里,闪过几分不可思议。
不知为何,看到沈汲这样的反应,陈濯心里有种莫名的愉悦和快感。
这双眼睛和她太像了,像到他忍不住要逼它们流露出冷静之外的情感。
他想透过这双眼睛,看到那个人的惊讶、伶俐、随意以及……对他的不屑一顾。
可沈汲对他除了表面恭敬,便是虚与委蛇。
马车却在这时停了下来,夜驳在车外道:“公子,到林府了。”
陈濯闻言彻底松开了沈撄。
他不仅将匕首收回了袖摆,还托着她的手腕回落到她身侧,动作称得上轻柔,全然不似刚刚的狠厉。
可腕血顺势滴在他的白色衣袍,好似雪地里落了一朵倨傲红梅,沉得刺目。
陈濯像无事发生般开口:“剜肉补疮乃愚者之计,壮士解腕方一劳永逸。今日我请沈公子听得这出戏,可听明白了?”
沈撄从几近断腕的痛楚中解脱,瞬时就明白陈濯在点她什么。
她的腕伤确实不是一个意外,而是她有意为之,有无疾在她身边,区区几个山匪怎么可能伤到她,除非是她自愿。
可腕伤终有好透的一天,界时她无法再推脱左手行医,很快就会露出马脚,被人发现她不是真的沈汲。
陈濯笑她蠢,想要借用别人的身份,却还轻易让人看出破绽,若想一劳永逸,当初就该直接砍了右腕,以绝后患。
沈撄却在心里啐了句:疯子。
沈汲这个身份自然是能用多久用多久,她又不指望这一个。
可是陈濯既然发现了,没理由放过她,难不成……他真的对沈汲有非分之想?
还没等沈撄想完,下巴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是陈濯曲起食指,抬起了她的下巴,拇指间不知道沾了什么,朝她唇上重重一捻。
沈撄鼻尖顿时钻入一股血腥味。
她反应过来是什么,立刻怒目相向,头一次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陈濯!”
他居然用她的血来当口脂给她涂!
陈濯大概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竟然被逗笑了,不是之前虚虚浮浮的轻笑,是真的眼角眉梢都是愉悦。
尽管沈撄不知这有何可笑。
他笑得胸腔起了共鸣,连带抬起手时的那串佛珠,也一下一下地蹭她脖颈。
有微微的痒意,像在撩拨点什么。
沈撄立刻用完好的右手,蓄力打掉陈濯的手,啪地一声极为清脆,像戏本里的大家闺秀给了登徒浪子一耳光。
先前沈撄不反抗,一是她与陈濯确实有话要说,二来她手无缚鸡之力,别说正常男子,或许就连正常女子的力气都没有,不必白费周章。
可眼下,她觉得自己没什么继续忍耐的必要。
陈濯被这一下打得扬了扬眉,却没说什么,只闲闲地收回了手。
“可别在林侍郎家先死了。”他叮嘱了句。
“我还等着沈公子来当我的入幕之宾。”
说完便又倚回了车榻上,浑然一幅没骨头的样子,是请沈撄自便了。
沈撄暂时也不想和他继续纠缠,冷冷瞥了他一眼,拿袖子擦了擦嘴,可血液干涸得太快,已经凝在了她的唇上,擦都擦不掉。
沈撄只能把下巴往绒毛领口中缩了缩,撩开帘子下了车,刚踏下脚蹬,就听车里那人又懒懒地喊了声:“夜驳。”
夜驳应声:“在。”
“把你常备的东西给他。”
夜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对沈撄解释道:“这是侯爷在军中所用的金疮药,功效非寻常药铺所制可比,普通外伤不出十日便可痊愈。”
沈撄冷不丁笑了下,没接。
给一棍子给颗枣是吧?
她最不缺的就是好药好丹。
木寡道精通医药,她不知道从木寡道那儿偷了多少东西,根本不稀罕陈濯的这点“好物”。
沈撄也没说话,转身就往林府大门走去。
庆余早已守在门口,眼下未时一刻,他估摸着沈撄快回来了,便来候着。
一打眼就看见沈撄从贵人马车上下来,心道:果真是有闲人啊,我家主子真是算无遗策。
庆余将沈撄迎进了门,二人转了个弯,待看不见人后,庆余忽的就感到胳膊和肩膀一重,沈撄半个身子已经压到他身上,沈撄压下声音道:“庆余,快点扶我回房。”
庆余这才发现沈撄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上和披风衣角都有血迹,当时慌了神:“公子,您……”
两个人的心眼子加起来比渔网还多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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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凡有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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