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季礼深面无表情地任他抱着大腿，往鹏哥那边无奈地看了一眼。

没想到鹏哥距离他上次回头看的那个位置已经退出去好几步了，见他看过来，立刻站直了跟他一挥手，示意自己这就走了。

合着自己要没回头看这一眼，一会儿鹏哥恐怕是想不辞而别。

季礼深是很感激鹏哥不爱多管闲事这一点，可这也未免太避讳了，让他觉得有那么点儿不舒坦。

但他没有选择，最后只是笑了笑，也对鹏哥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哥哥，那个叔叔是谁啊？”

英乐嘉冷不丁来了一句，听得季礼深差点没喷出来。

鹏哥大他有没有十岁，虽然看着老了点儿，至于就被叫叔叔吗？

“你这哭收得倒快。”季礼深嫌弃地擦了擦自己裤子上的鼻涕眼泪，说，“那是鹏哥，我亲哥。”

英乐嘉眨着眼抬头看他，问：“什么叫亲哥？哥哥你是我的亲哥吗？”

“……不是。”

季礼深这时候真特别想问他一句，你是弱智吧？

“你怎么从那儿跑出来的？”他还是没忍住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

福星福利院四周都有铁丝网，以前季礼深见过几次孤儿出逃事件，没几个成功过的。

这要真是个小弱智，那他反而不用费那么大劲送走他了。

“就从大门出来的呀，他们没人能追得上我。”英乐嘉说，“我也没有认真跑，是他们跑得太慢了。”

好家伙，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小孩才五岁就有装逼潜质了，长大了不得变成个逼王？

“那大门……”季礼深皱着眉，“没关？”

倒是不排除杨姨粗心没关门的可能，可是这种可能他在那过了十几年也没见过几回，更何况福利院大门是要刷卡进的，跟整个电力系统连着，硬闯绝对会被电晕。

“没有啊。”英乐嘉说，“我把电闸拉了。”

“什么东西？！”季礼深自认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但这回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且不说总电闸在杨姨房间最里面的柜子里面难以靠近，就英乐嘉这么个连亲哥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小屁孩，他都会玩儿电了？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于暴露，英乐嘉歪着头看了看他，说：“哥哥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呀？我们快回家吧，我好饿了。”

季礼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赶紧轻咳了一声拉着英乐嘉往回走。

走到一般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跟鹏哥一起下来打算回学校的，怎么学校没回成，反倒带了个小孩回家？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洗脑了，他哪来的家啊？

虽然鹏哥刚才帮他解决了要债的麻烦，说他可以放心在这住，但他可没想过把这儿当个家。

他实在失去过太多“家”了。

想到这里季礼深看了眼身边闹腾个不停的英乐嘉，忽然一愣。

他对英乐嘉做的事情，又何尝不是在夺走他的家呢？

是，的确，他也要活着，他要从养父母这里捞最后一笔油水。

可他不能利用小孩一夜的信任，把本就属于这里，又刚刚失去至亲的英乐嘉从这里赶出去，还把他扔到福利院。

太没良心了。

季礼深冷静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他正欲扭过头对英乐嘉说些什么，刚张口就又咽了下去。

……这孩子小时候是不是散养的，怎么能刚抠完鼻孔就吃手？？？

算了算了，季礼深心想，我可不是想对这小屁孩多好，只是再不给他洗个澡我自己看着都要吐。

等到英乐嘉拽着他衣角到了自己家门口，特别自然地掏出钥匙打算开门，季礼深才觉出有点不对劲。

“哥哥，虽然我现在是家里的主人了，但是我希望你来我家里住。”英乐嘉一边开门一边往里面走，“进来吧哥哥，外面冷。”

这是什么做派？这怎么一副自己是被他邀请来家做客的幼儿园同学的样子？

季礼深还特别注意了一下，小孩儿说话还是带着鼻音，眼睛也是大哭过的红肿样子，可现在脸上竟看不出一丁点委屈和难过来。

“你刚才是不是装哭？”他看着英乐嘉问。

英乐嘉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没正面回答，却说：“我妈告诉我，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说完还回头看了一眼季礼深，然后又很快地转了回去：“看来是真的。”

季礼深忽然觉得心里有个什么地方，柔软地塌下去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是每一个福利院出身的小孩都听过上百遍的叮嘱。

季礼深也有过认真践行这句话的阶段，一次次地对来福利院挑选孩子的夫妻示好，一次次被选中，又一次次被抛弃。

他是在有家和没家的状态里断断续续摇摆了那么几年，才慢慢悟出这句话后面藏着的更深的道理。

寄人篱下，你不能太不懂事，也不能太懂事。

什么时候要没事找事装哭，什么时候要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有最懂得平衡这些的小孩，才能在养父母家里长期地留下来。

这对季礼深来说是太难的事情了。

英乐嘉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的声音把季礼深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他回过神时忍不住质疑了一下自己，这么理性的一个人，竟然会因为一个小孩的一句话陷入感性的旋涡中，自己这脑子里是想什么呢？

天下可怜的小孩多的是，英乐嘉不过是凑巧跟他有了点儿交集，不值当同情……

“你能不能别啃手了？脏不脏啊刚从门外进屋就往嘴里放？你知不知道手上有多少细菌……”

英乐嘉被忍无可忍的季礼深拎起衣服领子，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我妈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闭嘴！赶紧滚进去洗澡！”

初三的下学期每一天都是能麻痹人心的忙，季礼深一边应付着学校，一边晚上抽空去给鹏哥帮忙看场子，偶尔也会过去那个“家”看看英乐嘉饿没饿死。

没饿死就顺便送点吃的用的过去，饿死了就……还没饿死呢反正。

他实在没想到半工半读的滋味是这么疲惫又难受，下来周考虽然成绩还保持在班里第一，但是全校排名往下了两名，自然而然也顾不上思考自己对英乐嘉这小屁孩的那点多余的怜悯。

他只顾得上刷更多的题来保持成绩，睡更少的觉赚更多的钱，终于在又一次夜晚翻墙出去被抓住后跟林老师提出了走读。

“正常情况下呢，老师肯定是不希望你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家去住，一个是来回不方便，另一个也没法参加晚自习。不过……”林老师正在办公室里批改试卷，说到这儿抬头望了季礼深一眼，继续道，“老师不担心你的自律性，只希望你如果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要来跟老师沟通。”

季礼深从进来开始就没抬过头，这会儿也只是闷着声音“嗯”了一声。

他知道教导主任一定是找林老师谈过他的事了，是他多次夜不归宿让林老师碰上了麻烦，可她现在却还在这里避重就轻地关心他。

他没脸抬头。

“好了，去收拾东西去吧。”林老师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多的叮嘱老师也不再啰嗦，你自己心里都有数，你是个好孩子，老师知道。”

季礼深吸了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