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北京的春天来得迟疑,三月过半,枝头才勉强抽出些茸茸的绿意,风里却还裹着未褪尽的寒意,刮在脸上,干剌剌的。

那日之后,母子之间气氛像是冻住了。母亲不再将他反锁在屋里,却也不再同他说话,眼神碰上了,也是淡淡的,像看一件摆错了位置的家具。邢南煦沉默地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和书本,搬回了学校六人间的宿舍。

拥挤,嘈杂,被子有股阳光晒不透的潮气,但呼吸是自由的。李寄风在北京多留了一日,见他情绪稍稳,局面不再一触即发,才乘了傍晚的高铁回去。站台上人流熙攘,邢南煦攥着李寄风的手,攥得很紧,指甲掐进对方的手背里,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火车快要开了,他才松开,喉咙哽得发疼,只挤出两个字:“等我。”

回到上海,日子像是被拧紧了发条。李寄风重新投入课堂、图书馆和家教的循环,像一只精准的钟摆。只是夜深时,他会反复看手机里邢南煦发来的信息。字数往往不多,有时是“课排得好满”,有时是“食堂的包子馅变少了”,有时只是一张北京灰蒙蒙天空的照片,什么文字也没有。李寄风的回复更短,“嗯”、“好”、“记得加衣”。越是简短的字符,底下潜藏的情感便越是汹涌,像暗流在冰封的河床下奔突。

四月初,雨水多了起来。一个潮湿的午后,李寄风刚结束一节家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曼。这次她没发邮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清脆,却少了些以往的游刃有余,带着点被时间追赶的急促。

“李寄风?不好意思打扰,有个紧急的选题想请你帮个忙。”她语速很快,“我们周刊在做一期年轻投资者心态的专题,急需一个有代表性的学生视角。我立刻想到了你,你的背景和思考深度都很合适,能不能尽快约个时间聊聊?”

李寄风握着手机,走到窗前。外面是密密的雨丝,将城市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他想起邢南煦此刻或许正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北方的风应该还很硬;想起那份几乎掀起惊涛的报道;也想起苏曼那双总是带着衡量与探究的眼睛。

“抱歉,苏记者。”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最近期末临近,实在抽不出空。”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苏曼再开口时,语气里掺进了一丝极淡的、了然的涩意:“是因为……北京那个男孩子的事吗?”

李寄风没有接这个话头,只淡淡道:“是我自己的安排。”

结束通话,他看着屏幕上苏曼的名字,手指停顿片刻,最终将她拉入了阻止来电的列表。有些路径,一旦看清了方向,便不能再留下任何让人误入歧途的岔口。

几乎在同一时刻,北京的邢南煦,正经历着一场悄无声息的蜕变。那篇报道的余震未消,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他不再试图用惯有的笑容去化解,只是沉默,将更多的精力投入专业课和记者团的工作。

他开始尝试接触更边缘的群体,笔下的文字渐渐褪去了少年意气的浮沫,沉淀出几分粗粝的质感。只有深夜,在给李寄风发信息的那几分钟里,那个会依赖、会撒娇的邢南煦才会短暂地回来。

“今天去跟访了一个环卫工阿姨,她的手,裂了好多口子。”

“李寄风,我想你了,特别想。”

李寄风看着屏幕上最后那三个字,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停留了很久。窗外的雨声绵密,敲打着夜色。他走到书桌前,拧亮台灯,铺开一张素白的信纸——这是他们之间无言的约定,有些分量,需要笔墨来承载。

“南煦:

信收到了。知道你一切都好,在做着自己认为值得的事,我很高兴。

最近看书,看到一句话,说人活着,总要有点分量。你笔下写的,眼睛里看到的,就是你给自己找到的分量。这很好。

上海一直在下雨,细细密密的,有点像想念,停不下来。你那边天气干,记得多喝水。

照顾好自己,等你。

寄风”

他没有写遇到的困难,没有渲染离别的苦涩,只将最核心的懂得与支撑,凝在这朴素的几行字里。他知道,邢南煦会懂。

信寄出一周后,李寄风收到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叠邢南煦近期发表的文章剪报,纸张边缘有些毛糙,像是被反复翻阅过。

最下面,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邢南煦站在一片略显破败的街角,身后是模糊的车流和行人,他对着镜头笑着,眼角却有着明显的红痕。照片背面,是他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有点歪扭的字迹:

“这就是我的分量。也是你的。等我变得再结实一点,就去找你。”

李寄风对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然后,他翻开那本厚重的《货币银行学》,将照片小心地夹在书页中间。那里,还安静地躺着一张更早的、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画着一个歪嘴的笑脸,是高三某个午后,邢南煦趁他打盹时,偷偷塞进他笔袋里的。

日子依旧匆忙,未来依旧笼罩在雾里。但有些东西,在分离与各自的跋涉中,非但没有磨损,反而像河床下的卵石,被水流冲刷得愈发坚硬、光滑,紧紧依靠,等待着河水退去,重见天光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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