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半梦半醒间

“真真是好一句‘宴兄在上’啊,还以为他再不会如此称呼本宫了。”盛宴将魏初的来信在书案上铺开,轻笑。

“殿下难道真要请出盛老医官去救那女子?”

“不然呢?魏大人都肯启用私信向本宫低头了,怎么好驳他的面子呢。”

姜至劝道:“可是账本的下落只有那女子知晓,我们救了她,岂不是有损自己人利益。”

盛宴不以为意:“你啊,还是不了解魏初。他这个人,最不屑于走捷径。他要是想寻到那账本,自有他的千百种法子,又怎会随便耗在一个人身上呢。魏初,可从不以他人为指望。”

“他此番,不过是想救人一命罢了。无碍大局的一件小事,成全他便是。将这信带去给盛老医官,里面有对那女子的病情详述,他看完自有药方给你,你再安排人快马加鞭送至魏大人所居的客栈。”

“是。属下即刻去办。”

盛宴想起了什么,又拦下他:“大公子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大公子……还在府里静养,伤势已大好,也正常见客,与平时无异,只是和陛下的关系还僵着。”

“僵着也正常,他最不喜旁人逼他做违心之事。到底世事难料,皇命难违。”

“若大公子是个孤家寡人的,想来就不用这般了。”

“孤家寡人?”盛宴摇头感叹道:“他若是个孤家寡人,那远近闻名的儒学大家怕是要另有其人了。世间读书者众,成名有道者寡,若非他是白家养子,再多的才情也不过空谈。”

“算了,你去拿药方吧。告诉他们今日无要紧事上报便都不要来了。”盛宴略感疲惫。

姜至行礼:“是,属下告退。”

姜至疑惑,他的太子殿下今日回宫后,说的话竟比平日多了不少。

盛宴瞧着书案上被他留下的信封,“宴兄亲启”四个字倒令他格外满意。

“魏大人,应州可不是一个安生之地。”

客栈。

白清柳迷迷糊糊听见陈词与魏初的说话声。他伸出右手揉了揉眼睛,掀开身上多出的被褥,坐了起来。

魏初背对白清柳坐着,陈词立在一旁。

“将军,正午将至,想必沈蒙的死讯不多时就要传遍应州了。”

“他这一死,却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沈氏在这应州也是一方大家族,沈蒙的死,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不知将军可想好应对之策了?”

“对付他们,随机应变。”

魏初问道:“对了,太子那边什么答复?”

“药方夜里便能送来。我吩咐下去了,药方一到,便让留在客栈里的兄弟送去赵府。”

魏初松了一口气。

“将军既要保沈姑娘,只怕沈氏那边也少不了阻力。”

魏初冷笑一声,盯着窗外,道:“区区沈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根基本不稳,他们若求速死,我添几阵风又如何?”

陈词明白,魏初这是要还击了。陈词目光一转,瞧见床上一脸迷茫样的白清柳。

魏初回头:“哦?白小公子醒了?手可还疼?”

白清柳抬起左手,手上的伤口似是被重新包扎过,不见了血迹。

“好多了,小魏大人。”

“那就好。”魏初放了心。“对了,你的沈姐姐她……”

“方才我已经听到了,沈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魏初笑着点点头。

几人说话间,街上忽然乱作一团。

“你听说了吗,沈蒙死了!”

“沈蒙?!那个家中金银堆成山的大商人?”

“他怎会死?惯会用那些臭钱收买人,一出门身边不是有一堆人护着他?”

“要我说,他死了也好,平时他……”

“快小声些,要是叫沈家人听见了,仔细你的脑袋!”

魏初站在窗边,笑起来:“这倒是为民除害了不是。”

白清柳起身,走向窗边。

魏初转身,挥挥手:“白小公子,时候到了,该去戏台子上了。”

“戏台子?”白清柳摸不着头脑。

“人生如戏,可叹戏本尽在权贵手。不过命运无常,天下人谁又不是身在戏中呢?”

“若深情者一败涂地,必要负心人被千刀万剐;若真君子报国无门,必要奸佞者终不得好死。”

魏初说罢,拂袖出了房间。

留下陈词和白清柳。

陈词问道:“白公子怎么愣住了,那些话你没听过?”

“确是没听过。”

“哦?”陈词眯起眼,有了几分傲娇:“这你都没听过?贵妃娘娘的名言呢。”

“贵妃娘娘?”某人继续愣着。

“居安贵妃李芙裳,昔日赫赫有名的拒霜娘子,那可是四国四美人之一,谁人不知?”

好吧……他白清柳不知。

“快些走吧。”陈词催促。

“李芙裳,拒霜娘子,好动听的名字。”

霜降后,秋风萧瑟,百花凋零,独芙蓉花不畏天寒,凌霜绽放,故有别称:拒霜花。

白清柳默默想:“待回了承州,定要寻个机会见见贵妃娘娘。”

此时的沈府,上下素白,乱作一团。

魏初不紧不慢地踏进府内。

“将军!”田柯走向魏初几人。

“魏大人!”沈台迎上来。

“魏大人。”孙主衙向魏初行礼。

一旁拄着拐的老人只淡淡地问道:“你就是魏大人?”

“正是在下。”

“老朽听闻魏大人自听音阁而来,不知这杀人凶手是否已经被您拿下了呢?”

“在下去听音阁并非追凶,只为擒拿在应州作乱的贼人。”

“贼人?”老者冷笑道:“应州不比皇城,太平得很,老朽倒是多年未听得‘贼人’二字了。”

“何人竟敢……”陈词耐不住性子,欲冲上前。

“不可对沈老族长无礼。”魏初拦下陈词。

沈老族长缓缓抬头,目光犀利:“蒙儿已死,杀人者偿命,天经地义。大人应该已经知晓真凶了吧?”

魏初答非所问:“一个人或许活得孤零零,但总不会是凭空生在这世间就做了一个人。”

“谁人不是呢?”那族长道。

“谁人不是呢?”魏初笑笑:“所以被杀者杀人,杀人者又为杀人者所杀。”

陈词听得云里雾里。

族长不悦:“魏大人乃是一国政商,这是要置国法于不顾?”

“一国之法护一国之民。法,是弱者的盾牌,不该是强者的利刃。”

“为何不可做强者阶梯,更上一层楼呢?”

魏初轻轻撇嘴一笑。笑中有戏谑,有否认。

沈台和孙主衙在一旁看着魏初二人有些针锋相对的模样,心中不解,却不敢贸然插言。

族长看向孙主衙,道:“依我看,这样的事,还是交由孙主衙来做吧,孙主衙一定是按照律法办事的清官。”

“是。”孙主衙战战兢兢地道。

族长又拍了拍沈台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蒙儿平白丢了性命,你身为兄长,他的身后事要办妥,也理应帮着魏大人和孙主衙做些什么。”

沈台低下头应允。

族长看了一眼魏初,拄着拐,在一众仆从的护送下出了府。

陈词冲白清柳小声吐槽:“这世家大族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威风。”

对方无响应……

没听到么?

陈词看过去,白清柳今日乖得出奇,双手在身前握着,站在魏初身侧像个幼儿依偎着父亲。

“将军,眼下如何是好?”

魏初的目光掠过孙主衙,移向沈台:“自然是依法办事,客随主便。”

那族长走远,孙主衙也讪讪地笑起来:“下官愚昧,一切还要仰仗魏大人您。”

魏初点点头,环望四周,问道:“府上的夫人们呢?”

“她们啊,沈老族长将她们送回了家。”

“家?何以为家?”白清柳突然开了口。

孙主衙道:“听音阁。”

魏初一怔:“哦,是这样。”

说得好听,送回了家,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将买来解闷的鸟儿又送回最开始的囚笼。不过那些女子竟也出身听音阁,这是魏初未曾想到的。

孙主衙在原地立了半天,终于决定出声:“敢问魏大人,下官眼下当如何行事?”

“自然是要加大人手全力追拿真凶才是啊。”

那孙主衙如得了赦令一般,嘴里嚷嚷着追凶,慌忙告退。

沈蒙的尸体还停放在灵堂内,府里偶尔传来几声下人虚伪的抽泣,魏初踱步,在沈蒙的尸体前停下。

沈台紧随其后。

“按沈家的规矩:横死者,简其丧葬,谱除其名,散私产,入荒野,无供无奉,不念不祀。官府的人已走,令弟今日也该下棺了。”

一个没有了利用价值,又有损大族名声的沈蒙就这样被抛弃了。

“有劳魏大人挂心,舍弟夜里便会下棺。”沈台强撑笑脸。

尸体上的白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沈蒙的半张脸,魏初皱眉,伸出手立即又盖上了那白布。

“夜里月色皎洁,地府的路该会好走些。”

白清柳和陈词相视,魏初对沈先生的态度,短时间内变了如此之多。

“常听人说,沈先生与令弟自幼失怙,相依为命,不知先生如今夜里可睡得安稳?”

“半梦半醒罢了。”沈台自嘲地笑笑。“半梦半醒,最为荒唐。进不能明辨是非,退不可沉沦度日,折一半良知,踏半条死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先生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沈台望着弟弟的尸体,喃喃道:“明镜亦非台,亦非台,亦非……台。”

“先生还有诸多事情需要打理,我等就先不叨扰了,告辞。”

“魏大人慢走。”

魏初带着手下人出了沈府。

沈台端坐在沈蒙的尸体旁,昔日整个应州最热闹的沈府,此刻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他心里发慌。

他记不起与沈蒙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似乎是一如既往的争吵,又似乎是一如既往的规劝。

他又记起,父母逝去后,族长好心收留他们时慈悲的眼神。

原来,慈悲的背后是有利可图。

“若我是个愚人,无才无名呢?”

“若他毫无经商头脑,资质平庸呢?”

“若我们父母健在呢?”

沈台重重地叹息道:“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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