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论辩和好

小莲的爹贪财要害我。但是,我若杀了小莲的爹,小莲和她娘丧亲悲痛之余,觉得蹊跷,哪怕不去通风报信,只向亲朋好友周遭讲讲可疑之人。我们的行踪也很快败露。而像娘的做法,把小莲和她娘一并杀了,却太过残忍了。

小莲躺在床上,浑身战栗抽泣,哭哑了嗓子。这般情绪激动,点她睡穴,估计她也只以为自己哭昏过去了吧。再潜入小莲爹娘房间,点了已经睡着的小莲爹娘的昏睡穴。用分筋错骨的手法,扭歪小莲爹的嘴。不是太大毛病,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会日日合不拢嘴,说不了话。能吞咽吃饭,其他一切正常,又会自然好转。穷人家生这种病,一般连看大夫都舍不得,且寻常大夫也瞧不出端倪。等两三个月后,他基本好全了,再去报讯,既无用,也是找死。听小莲说,她爹是个大字不识的老粗。除了说话,他也无从表达吧。

一回房,就听到罗玄的声音,“你杀了他们?”乍听疏离淡漠,实含隐怒寒冰。

我气得说不出话,冷脸背着对他,自顾自和衣卧下。他盯我半晌,以为我默认。月光下,他肤色惨白脱水,十分羸弱憔悴,但眼眸却异常透亮。他久久望着屋瓦,沉默很久后,再开口,语气已无沉痛。

“我们强绑在一起,不过相互折磨。我不想拖着伤残之躯,无谓地苟延时日。你了断了我,也放过自己,好好珍惜你来日无多的时光吧。” 他舒缓的口气,就像望着屋顶自言自语。

“我没有杀他们。”我冲口而出,解释道。

罗玄望着我眼中的诚挚认真,目光缓缓柔和,“好”,却只说了一个字。

“你还是恨我断你四肢,是么?”我这么问时,他不置可否。

“你也是前不久才恢复记忆。你应当知道,对自我的探究好奇,有时难以抑制。假如,你一恢复记忆,我就专横地,强迫你自戕而死。你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却傲慢得连解释都不屑。你也会气得发狂的!”我辩解道。

虽然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却忍不住说清楚。

“我知道,是你救我脱离了阴冥珠的掌控,让我重生。就像上一世一样,你一开始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并不是,救命恩人就有权主宰我、掌控我,决定我是否下山,是否习武,是否失去记忆。我不是你手里的牵线木偶。”

“一直以来,你把自由、不违逆本心而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更重要。因为只有这样,才活得像个人。可为什么,你只准自己活得有尊严,却不准我跟你一样活得有尊严?我凭什么就得像个低等动物一样,处处由你安排?”我激烈道。

“这对我不公平。哪怕你为我牺牲再多,再全心全意为我好,哪怕我不在乎是否恢复记忆。但只要你夺走了我主宰自我的权利,这便不公平!就像你现在这样,四肢皆断,武功全废,我就算一辈子对你好但拥有处置你的权力,你肯吗?你不肯,你宁愿死。” 我看着他目中火焰燃起又湮灭。

“所以,我想清楚了。只有我离开你,永远无法掌控你,连你是死是活,我都一无所知,你才可能会有求生的**。几个月后,我这个始作俑者死了。那时,你若还活着,才会稍为心安。我说得对吗?”

罗玄静静听我陈述完,道:“你说得有理,但并不全对。至少,若那天你不是直接暗算我,而是选择说服我,你的内伤或还有救,我们也不必势同水火。”

我忍不住苦笑摇头,肯定道:“你习惯了高高在上。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形下,你岂会用心听我说?”我太有经验了,越是弱者,越处于劣势,受委屈时说话越带着哭腔。她的控诉、呐喊、大叫,就通常被当做狂躁的疯言疯语,被打压和嫌弃。

罗玄不以为然。所以我继续道:“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残酷。成王败寇,越弱小便越没有公道。讲道理,也得先赢了再说。你不也是这样吗?那次,你最后来哀牢山解决我们的恩怨,便是等到我被雪花神剑打败、武功全失之后,你才肯面对我。哼,你虽然不承认,但你的内心就是觉得——跟我没法讲理,只有打败我,我才会听你说。所以,我的想法跟你不谋而合。”

“如果当年遭你抛弃后,我不是自强习武,而是像个你希望的、善良柔弱的小姑娘,整天哭哭啼啼,又会怎么样?”我只有笑了,“恐怕就算我想不开,一根麻绳在哀牢山悬梁自尽,你也就随手把我埋了,然后继续做你受人敬仰的神医大侠吧?”我挖苦道,忽略他平静中隐含的辩驳之色,“我死后,你念念不忘我,救我摆脱阴冥珠。其实很大原因是我曾经强大过,让你另眼相看过。”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趋炎附势,人的感情都不例外”。他像是很不服气,抬眸间冲出强光,恨得发指的表情。我知道他是想说未说,但他决不会一副嚅嚅喏喏、欲说还休的脆弱样,他依然是阴沉的强势之态。

我表示嘉许,“强凌弱,这是个强者的世界。道德仁义不过是奢侈品。爬得足够高,有多余,才有资格恩赐,才可以施舍仁义。当年,如果不是你们都反对我,与我决一死战,我也能成就一番霸业。会当凌绝顶之时,我也可以用占据的资源施以怀柔、恩义,也会宽宏大量原谅一些微不足道的敌人,再剿杀那些造成威胁的势力。恩威并施,王道霸业,不正如此吗?到那时,谁还在意我曾经不择手段,杀过一小撮人?开创一个时代,所有人俯首称臣、顶礼膜拜,就算论及杀戮,也是功大于过!”所以我从来不傻,当我一文不名时,我就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又何妨?

罗玄摇了摇头,“若只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人活得跟动物又有何分别?”仿佛记忆起上辈子一般,他神色有些飘渺,“人怀兼爱之心,无分别地看待世间生灵,哪怕一只飞蛾,也不视作异类而驱逐杀害。万物浑然一体,没有可不可、然不然之别。这是无分别心。”他清澈的眼神中,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绿意盎然的春日。他微笑嘉许,我欣喜憧憬,心如小鹿乱撞般,只是那样的融洽美好,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他醇厚的声音回荡耳畔,“但世间万物,一阴一阳为之道。无分别心的同时,也要有分别心。世间之爱,应无分别地恵及天地生灵。但世间之恶,求生存之征伐杀戮、弱肉强食,应该尽可能摒除在人世之外。人不该仅仅满足活在丛林。”

“不错,说众生平等,但一个君王和一个农夫的命,从来不相等,哀牢山的聂小凤与冥狱教主聂小凤亦不能同人而语。”他无奈而沉重。

“但身份地位,都只是世人眼中。在农夫自己看来,农夫的父母、亲人看来,他性命宝贵并不亚于君王。”他神色怅然虚空,忽然口气洒脱,“况且,他人怎么看都不重要。谁不是孤身来,孤身走?”

“权势、地位都属身外,人始终是为自己而活。灵魂为主宰,做自己的君王。”他鼓励般望向我,眸光灼灼,浩渺无垠,天地寰宇中静穆又目空一切。

我想反驳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一望他整个清瘦身姿,孱弱虚乏,顿时无言。他似乎知道我所想,续道:“如果受尽欺凌,性命难保,外在实力是很重要。可若已是自由无患,汲汲于权势便无益。”他态度和缓,还是我耐心温雅的师父。

“可惜,我不像你。我不是正道大侠,而是魔教余孽!”我激恨发泄道,“我从来不是自由无患……没办法自欺欺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我头上一直悬着利剑,行事稍一越矩,就被置于死地”最悲愤的是,手握利剑的刽子手还是我的至亲至爱。

他垂眸,不是那一贯对待偏激之徒的优越涵养,而是一种轻淡而剔透之光。

他娓娓而道,“当年,我一边强制管束你,一边教化想导你向善。以为双管齐下,必万无一失。但强制和道德永远矛盾。”他措辞抽象,词锋激烈,像是自己跟自己辩驳,“道德要求人摒弃‘恃强凌弱’,而强制人接受它的本身,便已是恃强凌弱。武力笼罩下的道德,无论如何,都失之虚伪。” 罗玄平素渊静,不喜与人争论。大约可能很多事,他都提前自己跟自己争论过吧。

他如水目光望着我。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叫我小善,是不是曾经他心中,常驻着一个幼小且无辜纯善的我?

“……而不凭武力,单纯道德教化,风险太大。出了差池,便是慷他人之慨,拿着别人的身家性命成全自己的道德完满。所以我怎么做都是错。”他蹙着浓眉,如困斗之兽。

“跟我一样。单纯跟你讲道理,我也怕你不听。所以必须一边武力暗算,一边跟你讲道理,我也觉得,这样才万无一失。”我讥讽道,说的却是真话。

“不过,前因后果。我做的只是果,因在你那里。”我顿住了,望着他,“为何恢复记忆就要置我于死地?” 忍不住又一次问出口。

他目光沉黯,坦率道:“我从未想过,你会将神力给了我。设下龟息催眠自戕法时,我料想,阴冥珠、天阳珠所生的神力必为你所得。一旦你恢复记忆,难免——”

“难免恢复本性,为祸武林是吗?”我讽刺笑道,心中苦涩一片。

“是太多往事的负担,报仇的习惯。”他平静纠正道。

“所以,在你看来,我对你的报复,又印证了你的先见之明,对吗?无前世记忆的我,傻乎乎将神力让给了你。一恢复记忆,我果然如你所料,兽性大发,对你暗算下毒手了。”

“不知真相之时,所做的,便不是自己真正的选择。”他淡然道。

“不错,我的确后悔过。”

我低下头,声音既小又颤,“但如果……你肯原谅我,那我……也会觉得,当初把神力让给你,是对的。”我不相信他会原谅我,却忍不住这般说。

“我可以原谅你”他却忽然说。我简直难以置信,又听他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惊喜追问。

“你把我愈合的断骨再打断一次,重新帮我接续。我不能让我的骨骼经脉全然僵硬,变成彻底的废人,全然受你掌控。”

我咬牙点了点头。

这章对话说理为主,有些冗长。不是我要说教,是因为罗玄小凤毕竟是雪花的人物,所以带过点雪花剧情,打开两人的心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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