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黑纱黑布

自我醒来,罗玄一直寸步不离我左右。这几个时辰的分离,就算近日头一回了。不过小半日不见,我已有些想他。快到街路时,我不禁停下来整理一下仪容。待取下巾帽,一摸光秃秃仅剩的几缕发丝,便止不住地难过沮丧。哎,这一身一脸的斑斑麻褐,再怎么整理也是无谓。

罗玄坐在福元客栈大堂正中,上桌的菜都是我素日爱吃的,已有些凉了,他却未动筷。以前,都是我和天相准备饭菜,叫他等他吃饭。现在他打点准备,我不禁有点感动。他还是甚少言语,我叽叽喳喳说着白天的事,隐去名字地痛骂着清家堡的恶行,自夸着侠义,他言语淡淡,神色虽冷清,却一直认真在听。

我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晨出发前,他忽然从包袱中拿出一块缀着玛瑙的黑纱。纱质纤软细腻,晶莹透亮的乳白色玛瑙珠带着淡黄纹理,做工很精致。

“小凤,你若觉得不便,亦可戴上它。”他道。昨日主动叫歌女帮我买脂粉,已经是破天荒头一遭,今日,又给我这块黑纱。我不禁愣住。对了,其实昨日在饭桌旁,我便在他的包袱中见到了这黑纱的一角,当时目光一顿,心中还想,师父是买了什么。见他迅速将包袱放在另一边,想来是他私密,我便没有问。

此刻,见我不语,他又立即道:“其实,亦无此必要。你脸上颜色淡了许多,并不太显眼。戴着它,气闷阻隔,颇为不便。”他便要将黑纱塞回包袱。我忙接了过来。这黑纱他昨晚就预备好了。但犹豫了一个晚上,现在才决心给我,应是怕我敏感,因它勾起伤心事,为容颜自伤自卑吧。

黑纱上沾着一根头发,系带处还有绑过的折痕。我不禁嫌弃道:“师父,你被人诳了。这蒙面纱上有头发,丝带也被绑过。分明是有人用过的。”

他极轻地嗯了一声,道“那就算了”,他的脸有些红,低头端起茶杯,神色颇不自然。我灵机一动,迅速将黑纱往他脸上一蒙,丝带上的折痕恰就在丝带相交位置。

他尴尬地扯下黑纱。我嘻嘻一笑,并不说破。我将黑纱轻轻系在脸上,纱质轻柔,仿若无物,透窗微风拂过,有如轻吻。坠边的珠子不轻不重,刚刚好牵制住黑纱,行走跃动时不被风掀起。我叫小二端来清水,戴着巾帽,蒙着黑纱的我,露出汪汪清亮的眼睛,玛瑙珠圆而弯弧,颇有些活泼俏皮的意味。一想到师父戴着这么少女风格的黑纱,我就止不住地想笑。他应是为了试验舒服与否,而戴了颇久,所以折痕虽然被拉平,却仍有痕迹在。我用力嗅吸着黑纱,仿佛还有他的气息一般,心情不由明媚起来。

“其实,是无谓因他人目光而束缚自己。”他仍道。

“没有哇,我觉得很好看。”我望着倒影中的自己,黑纱轻薄,脸部轮廓在柔纱下隐隐显现,纵横丑陋的黄褐色斑块则恰好被隐藏。我看着他的眼睛,确认般道:“我喜欢,谢谢师父。”

他神色仍不如我欢喜,我忍不住打趣道:“师父,你若觉得束缚了我,心里过意不去。不如也给自己买一块戴戴,跟我同甘共苦一番吧。”

他的神色瞬间肃穆,拿起包袱便走,根本懒得理我。只见他板着脸,却也没有真正的怒色。

我连忙拦住,“师父,你听我说。”我忙收起嘻嘻哈哈的面孔,认真道,“有件事我需跟你商量一下”我凑到他耳边,他冷着脸,却又停顿倾听。我心里得意,但一脸严肃道,“清家堡的端午大祭,想来一路上不免要遇到许多武林中人。师父你八年前檀香岛一役,可谓天下皆知。岂可不乔装一番?”我没有一丝一毫地笑意,客观理智的口气:“我脸上蒙黑纱,就说害了病。师父你呢,也在脸上涂抹些类似的瘢痕颜色,再蒙上黑纱,就算被人揭下,亦毫无可疑。既是同行,害类似的病,也说得过去嘛。”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却又忍不住地想笑,似乎还觉得自己在巧言令色地玩笑一般,连忙皱紧了眉。

我并不觉得他会上当。只是想憋住笑,逗逗他,跟他玩笑嘻哈几句。但他冷着脸,回道:“黑纱就不必了。用黑布吧。”他竟真的答应,我大喜过望,乐滋滋盘算着,怎么用黄灰粉胭脂将他涂个大花脸。他却迅速抓了副药材,在街边煎药摊上一煮,服下后,他脸上很快冒出大大小小的红痘斑块来,顿时面目全非。我不禁骇然。等他脸上系上黑布,我才猛然醒悟,其实他并非受我言辞打动,他只是自我惩罚地要跟我共苦罢了。

“师父,你不会毁容吧”

“不会”

“师父,你起了痘,这黑布会不会磨破皮?”

“不会”

“师父,难受就别戴了”

“还好”

“对不住,小店客房满了”好不容易到了清州城,连走三家店,都是一般说辞。见我们蒙着脸,师父的眉边更现出斑痘,便拒不让我们入住。我不由愤怒,但客堂中的吃饭的住客挨桌而坐,都带着兵刃。不想为小事惹人注目,我力作平静道“那我们吃饭”,掏出一锭五两的官银,“招牌菜拣四五样端上便可,剩下不用找了”想着出手豪阔些,店家还不热情起来。

掌柜的慢腾腾地接过银子,向小二打了个眼色,小二将我们领到客堂拐角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我心中不忿,但见师父眼色和缓,便按捺下来,默默坐下。

客堂内最开始不过两三桌,陆陆续续不断有人从外面进来,都是江湖人士打扮,也不住店,只吃饭喝酒。这家客栈虽是大店,吃食却不见得特别美味,只是,转眼间大堂就坐满了。我不由得好奇,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听他们聊天,顺便打探些清家堡的情况。

“清家堡真是人面广,连鄱阳帮汪帮主都亲自来了。”最近我们一桌的青年刀客道。

“岂止汪帮主。洞庭帮帮主,武夷黑风寨寨主,扬子江天龙帮帮主,雪峰三庵堂妙音师太,长白山白云洞洞主……都来了”另一个喝得脸红而亢奋的汉子道。

“我听说,清家堡范堡主乃将门之后。立派二十多年头一遭,祭祀当年襄阳大战的护国英豪。所以这一场祭祀大典,才招来这般多英雄好汉。”青年刀客道。

红脸汉子摇头,神秘道:“不是这么简单,年轻人。”一副老气横秋的自大口气。

“那倒要请教”青年刀客不以为意,只好奇道。旁边的人也停了筷子,望了过来。

“清家堡遇上了点邪门事儿,举行一场祭祀大典,冲冲邪气。”

“什么邪门事?”同桌人都竖起耳朵望着红脸汉子。

红脸汉子但笑不语。众人催他几句,他只卖关子不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发疫症,死了人么。”一直沉静不语的绸袍短须客道。

众人“哦”地点头。“难怪九宫山‘仙医圣手’也驾临清州城,原来是疫症。” 青年刀客道。于是众人又说了一大堆夸赞敬仰九宫山‘仙医圣手’的话,说他医术怎么出神入化,‘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细听其余的各桌,都大同小异地在谈“仙医圣手”。原来大堂之内陆陆续续聚集的武林人士,都是在此迎接仙医圣手的。

我听了颇不服气,低声道:“什么仙医,论医术,还有人比得上师父?”

罗玄却道:“九宫山凌志道,听说医术确是不俗。”

青年刀客还在大谈端午大祭的宾客,道:“只是当真奇怪。距离清家堡越近,来的宾客反倒越少。”

“这有何奇怪的。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整个西南都是哀牢派的地头。哀牢尊主不派人来,近处谁敢来?”绸袍短须客冷笑道,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样。

“近处怎么没人来了。”红脸汉子反驳道,“我得到消息,乌蒙派、丽水三怪、抚仙居士都会来。”

绸袍的短须客摇头,满面博识之态,分析道:“丽水三怪女流之辈,行事素无章法。抚仙居士乃隐逸散人,向来不看人眼色。他们前去不足为奇。但乌蒙派沐掌门乃圆滑老道之人,他岂会凭白得罪哀牢派?兄台这般说,就难教人相信了。”一桌人连声说有理。

红脸汉子面上无光,却是大不服气,“我不妨说个消息。你就信了。”一桌人顿时屏气凝神,红脸汉子又一摆手,反了悔:“算了算了。不说了!”一桌人再也忍不住,嘘声大作,纷纷冷嘲热讽,言辞相激,汉子终于耐不住,低声道:“我就透个消息。清家堡大小姐与哀牢派断水剑张大侠将要结亲。从此,清家堡也算附了哀牢派。乌蒙派有人前去,不足为奇了吧?”

“这么大的事,我怎未听到半点风声?你们有谁听到的么?” 绸袍短须客一问,众人纷纷摇头。

汉子却满脸笃定:“消息是清家堡的人说与我知的。绝不会有错。”

绸袍短须客品头论足道:“清家堡大小姐嘛,以前是响当当的美人儿,但现时年岁大了,而且她又……”众人都心照不宣点头而笑,有一两个不知道的,连忙低声询问,旁人压低声答道“残花败柳”。绸袍短须客续道:“张大侠江湖地位何等崇高,这结亲之事,就算张大侠点头,哀牢尊主也万不会答应。”

透消息的汉子脸带怒色,道:“清家堡也不弱。你从这黑白两道各路英雄赴会之状可知。”

短须客冷笑道:“清家堡越是黑白二道结交遍布,哀牢派越不可能跟他们扯上瓜葛。人家名门正派,又是武林至尊,最是爱惜羽毛。什么妖邪下三滥都交,又如何自重身份?”

“你说谁是妖邪下三滥!”红脸汉拍桌而起。

“仙医来了!”一声大喊,一个瘦小的汉子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连声通报,“启禀帮主,仙医到了!”。

满座喧哗顿止。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