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凶肆背后,罗玄之隐忧

罗玄生命垂危那晚,返道子带着武当派等人走出山洞,是多亏了凌志道、上官奕潇的带路。凌志道与上官奕潇当日应清家堡大小吅姐之邀,曾出多次入清家堡地道,对路径不陌生。

夜风习习,街上空旷,上官奕潇正想带着众人,朝自己在下洼子胡同落脚处行去。在一家大门紧闭的店铺前,凌志道顿住了脚步。大门两边写着对联:“寿终德望在,身去音容存”,门楣上有三面旗子排成一行,前两面旗子分别写着“棺木”“斋祭”,后一面旗子烂了一截,只依稀有个“师”的字样。很明显,这是一家凶肆。

罗玄命在旦夕,急需救治,凌志道却在盘算给他买棺吅材么?“仙医,您……”陈天向红了眼,想发作却不敢,不由得看向返道子。返道子沉吟未语。

“怎么了?凌大哥?”上官奕潇问。不过一家毫不起眼的凶肆,并无灯火,大门紧闭。

凌志道忽然径直走去,敲起门环,朝里面大喊道:“开门!找水师接骨!”

莫非烂旗子上的“师”是“水师”?西南之地,市井乡野的接骨医师叫做“水师”。他们一般治疗寻常的跌打、接骨。接骨时,还通常念咒画符,是名副其实的末流巫医。众人均纳闷,凌志道乃江湖上响当当的仙医,竟须求助于这市井水师?而且,这水师的主业还是经营凶肆的,不过是副业兼做水师。

敲了好一会儿,无人应门,众人都觉得里面多半无人时,门忽然缓缓打开了,一个驼背老妪咳嗽连连,哑声应道:“水师不在,明天来吧。”

凌志道挥手便朝老妪面门击去,众人正要阻止,却见老妪身形轻灵地躲开了。想不到这寻常老妪,竟有如此身法。

凌志道又连攻三招,老妪一一化解,毫不费力。凌志道有求于人,初时还顾忌几分情面,但无论他如何出招,对方都轻吅松化解。凌志道虽以医道闻名,武功本也颇有造诣,现在当众显得技不如人,更激起了求胜心。

眼看打斗越趋激烈,天向急了,正欲上前。

“飞儿,住手” 返道子忽然喝道的同时,“飞儿,退下” 里面传出一女声道。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子,一身寻常市井妇吅人打扮,走了出来。她衣着朴素,鹅蛋脸,长相寡淡,唯独一双眼睛,却含吅着震慑人心的冷悍气势。

“师父!”老妪惊喜道,声音却极年少,飞速冲到返道子跟前。

“他是……?”妇吅人问道。

“就是我师父啊!”那个叫飞儿的老妪冲口而出道,他不加伪饰的声音,原来竟是一个少年。

“臭小子,我叫你……”说到这里,返道子话头一顿,只骂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扮作老妪的少年飞儿哈哈干笑两声,也不答话。

妇吅人朝返道子微一躬身,敛容恭敬道:“寇奇拜见师叔。”

“你便是鬼医寇奇?一直听说两位师侄大名,好好好!”返道子望着寇奇与凌志道,喜形于色,指着昏迷的罗玄,道:“请两位师侄出手,救故人性命。”

走进店铺,满屋子都是纸钱、纸锭、纸扎人、纸扎的屋宇牲吅畜等,塞满了大半个屋子。一些悬挂在房梁上,或堆放在黑漆漆的房梁旁的搁板上。微弱灯火中,一眼看去,一具具纸扎人马,白脸缀红,眉目清晰,恰似一具具悬梁尸,煞是吓人。

“好了,请各位师吅姐妹兄弟们先在此歇着。”扮作老妪的飞儿道。

“能否换间屋子?这儿怪吓人的,找个地方躺一下就好了。”一名武当弟吅子嘟嚷道。

一小半的人再往里走,紧连店铺的内室中,黑灯瞎火,纸扎品少了,但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棺吅材。走廊间也是棺吅材一口连一口。

“各位抱歉,不能再往里走了。想躺着歇的,各自寻口棺吅材睡吧。”飞儿道。武当弟吅子纵然震愕,但到底是名门子弟,一向规束有序,此刻也只是小声嘀咕着想讨价还价。无奈飞儿话音一落,立马把门一关,只留返道子、天向等区区数人再往里走。

再往里走,传来草药气息,有一间屋子四面墙,都是分门别类的药柜。最后,经过一些杂物间、柴房后,迂回辗转过茅厕与荒芜菜地后,忽然别有洞天,传来越来越浓重的血吅腥气,那是最里面的院落了。院落中,四散放置的一具具棺吅材中,传来浓重的血吅腥气。一个长约一丈,宽约半丈的长台,摆在堂屋旁走廊上。长台四周有槽,四角分布着四个桶,槽中桶中俱是污血水。长台上,赫然有一具开膛破肚的尸首。尸首旁有摘出的内脏,内脏不远处的台面一隅,还算干净,放置着皮制围裙和袖套。这情形,直看得人头皮发吅麻。陈天向忙别开眼,避而不看。

“好了,你不能进去了”飞儿拦在堂屋门口,对陈天向道。

“求你让我进去,我也懂医术,我师父……”

“嘘,你小声点。你进去碍手碍脚不说,看你周吅身血污泥泞,让你师父受医时沾染脏污,如何是好?至于你懂的医术,里面人都懂。我敢说,这间屋子里的,乃是全天下最好的医士,你无须担心。”飞儿这般说,陈天向只得作罢。

正在这时,里面传来争执声。

“仙医不是一向都看不起我这水师仵作之后吗?我这点微末伎俩,都是低三下四村妇所为,什么时候竟入得仙医法眼了?” 鬼医寇奇讥讽道。

“病人危在旦夕,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仙医凌志道道。

鬼医寇奇冷哼道:“好一个以病人为先,想不到十几年未见,仙医愈发仁心仁德了。既如此,烦请仙医先出去。”

“虽然师吅妹擅长活吅体解剖之术。但他到底是我的病人,我岂有不入内照拂之礼?”仙医凌志道道。

凌志道再欲说话,一个苍老而清冷的声音隐约打断他,“志道,你先出去。”

片刻后,凌志道躬身退了出来。

“天向,莫要担心。你听过神医张穆远吧?”返道子依靠在椅子上歇息,出言开解道。

“不曾听闻”陈天向摇头,实话实说道。他自幼在哀牢山长大,几乎与世隔绝。虽读了不少医书,扁鹊华佗耳熟能详,但当代名医,他所知十分有限。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反应,大多会不悦。凌志道便皱了眉头,但返道子不以为忤,依旧和颜悦色道:“神医张穆远,年轻时即有‘小罗玄’之称,几十年吅前,医术便已冠绝天下。此刻,便是他在亲自为你师父诊治。”

“哦,我知道了!他是道长前辈您的师吅兄,仙医前辈的师父!……那……那位鬼医前辈呢?”陈天向问。

返道子点头,“不错。张师吅兄生平只收过两个弟吅子,仙医志道,鬼医寇奇。九宫山仙医凌志道,名满江湖,行的是世人眼中的医术正道,所出神入化者,望闻问切、丹药针灸之术。鬼医寇奇,则剑走偏锋,最擅长的,乃是破腹胯背之外科术。一把小刀,剖解人吅体形如庖丁解牛,便是我师吅兄也自叹弗如。再加上,你看得到的,她为穷究医理,醉心人吅体剖解,所以名声不太好。出于自保,她行踪诡秘不定,故而知道她的人也不多。”

“像她这般,哪里有人死,就去哪里偷尸。名声好才怪!”凌志道道。看着四周是散发血吅腥的棺吅材,长台上是解剖到一半的尸首,陈天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尸体是刚从清家堡偷出来的。

返道子道:“人都会受自己出身影响嘛。寇奇之母是水师,其父则是仵作。她打小随着母亲行医,随着父亲解剖尸体,对人吅体剖解耳濡目染。拜入我师吅兄门下时,她才十几岁,已是小有名气的水师。”

“医门邪道,浅陋小计,难登大雅之堂”凌志道不屑道。看到师叔返道子脾气好,凌志道便也无之前的恭敬了。

返道子苦笑摇头,陈天向一脸认真地反驳道:“仙医前辈,我师父说过,破腹胯背之外科术乃当年华佗之术,并非医门邪道。师父说,武功属杀吅人之计,故有正邪之分。但医道乃救人之计,应海纳百川才是。”

凌志道骂道:“放吅屁!医道怎就无正邪之分了?我问你,若挖掉你的眼珠子去救人,那是医门正道还是邪道?传说中古代帝王,杀几百人练长生不老药,又是正是邪?”

陈天向想反驳,一时语塞,只得呐呐无言低了头。又见凌志道一脸怒容,他不由得担心得罪凌志道。好一会儿,才搓吅着手,小心问道:“寇前辈既是水师,又拜在神医门下,为何开的是凶铺而非医堂?”

凌志道哂笑道:“为什么开凶吅铺,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方便偷吅尸了。一般有人过世,家人立即来凶铺,买棺吅材、买凶仪、联络文人写悼词,她就第一时间收到死吅人的讯息。”

“志道,你再看看清微师侄吧”返道子道。凌志道答应了,朝清微、上官奕潇等所在客房行去。

缝合完毕,一切妥当,张穆远与寇奇正松了口气。忽然,榻案上的罗玄猛地睁眼,一双瞳仁胀吅大、血丝密布的眼,狰狞凶狠,又惊惶不定。

“师父,难道江湖传闻是真的?这……难道真的是阴冥珠之力?”寇奇大惊。

张穆远皱了眉头,目中也俱是凛惕之意。

“他若变作冥妖,那……”寇奇眸起锋冷,拿起身边的锋利小刀,戒备着靠近。

只一瞬,那双可怖的眼,又迅速合上了。罗玄抽吅搐了两下,又一动不动如死人,恢复了那安详的神色。

张穆远探了探罗玄的鼻息,松了口气,道:“应不是阴冥珠,是阴阳珠。见深说过,罗玄为救人,探究出了天阳珠与阴冥珠阴阳结合之法。天阳珠与阴冥珠结合后,合成一珠,或可称是‘阴阳珠’吧。” 返道子俗名姜见深。寇奇虽是首次见到返道子,但因张穆远多次提及,故对返道子也甚是熟悉。

“那是不是说,他不会变作冥妖?”寇奇问道。

张穆远满目忧色,却不作答。良久,方道:“我们跟见深商量一下。”

三日后,内院正房吅中,罗玄卧在榻上,朝窗外的人影道:“若有话跟我说,请进。”

返道子立在窗外,道:“罗兄刚醒,还是迟点再说吧”,举步要走。

“听你说会儿话的精神,我还是有的。既是再三徘徊,必是不吐不快吧。”罗玄努力维持着从容平淡的声调道。他声音不大,但也不是特别无力的低弱,甚至微带了点笑意。

返道子依言步入,神色沉重。片刻,似下定决心般,道:“八年吅前,罗兄于檀香岛阴冥洞,救故人脱困。天阳珠与阴冥珠合成一珠,那颗神珠,为罗兄所得。”

罗玄点了点头。

“罗兄吞下神珠,却从未动用过神力,甚至连自身武功,你都用天蚕丝压吅制,为何?”

“直觉危险。它控人心智,或将我吞噬。一运功,便难自控。”罗玄陷入回忆中,神色沉重疲惫,说完又松了口气。这个秘密,总算说出口了。

“一般人都会贪念神力。面对这天大的诱吅惑,罗玄能自我克制,抗拒与神力相合,始终压吅制它,令其在身内沉睡,实在教人敬佩。只是神珠到底非凡品。这半年来,你不时运功对敌,内力运转,牵动神力,越发难以抑制它了。”

“不错。”

“甚至不运功,只是喜怒哀乐之情绪波动,尤其情爱之念,也能令其蠢吅蠢吅欲吅动。”

罗玄默然不语。

“维持现状,实难持久。”顿了片刻,返道子又道:“罗兄可知,为何天阳珠与阴冥珠相生相克,又可合二为一?”

“不知”罗玄道。此刻,罗玄说话极费力,他的语句更愈发简短,简短得让人听不出他的勉力为之。

“当年,大祖母只跟你说,天阳族与阴冥族是世仇,各有灵珠圣物,相生相克。可是,世间怎会有这般巧的事?风俗打扮近似,又刚好是世仇,又刚好都以灵珠作圣物,两珠还有渊源牵连……”

“为何”罗玄问,其实心中已经隐约猜到答吅案了。

“因为天阳珠与阴冥珠本就是一颗。天阳族与阴冥族曾是一族,都自认是女蛙之后,大地之女。大地属阴,所以我们祖先常自称 ‘地阴族’ ,别称‘女蛙族’ ‘地母族’ ‘神蛙族’等。”

罗玄点了点头。

“因神珠乃庇佑我族的圣物,其名同我族名,亦多有别称。地阴珠有造命之能,是女蛙神之赐的远古之力,也是女蛙地母之魂。几百年吅前,地阴族分吅裂。叛吅徒抢夺圣物,把地阴珠一摔为二。叛吅徒抢走的那部分,受了尸气污染,邪戾妖异,才变成操控死尸的阴冥珠。剩下的一半地阴珠,也因受损而灵力衰退。当我族人离开故地‘地阴秘境’时,神珠颜色更从五彩之色变成了白色。大巫师占卜,得到‘地母造日’的卦词,所以根据本族‘地母造日’的传说。将族名改为“天阳族”,意思是,在地母恩泽下,重获新生。”

罗玄记起,根据天阳《圣书》记载,女蛙族乃南方蛮族,为百越一支,其民断发纹身。女蛙族崇拜太阳蛙神,图腾是青蛙。女蛙族蛙神是人首蛙身,是女蛙族的始祖。上古有蛙神造人,造日的传说。稍迟,出现了雷公。雷公是蛙神的兄弟,后来有雷公造月的传说。

“当年大祖母把天阳珠给你,一来,是报答你对我族人救治之恩;二来,阴冥珠为祸世间,历代天阳族首领都希望,两珠重合,消弭祸厄。”

罗玄微微点头。得知阴冥珠这十恶不赦的邪物,竟是“地母魂珠”所化,他心中百味杂陈。天阳族《圣书》载,‘地母魂珠’,乃地母之魂所化,有生生造命之能。是圣物,而非邪物。难怪八年吅前,他明明奄奄将死,片刻又生龙活虎。

“罗兄一定奇怪,为何我要跟你说这些。你看过我族《圣书》,该也明白,地母魂珠非邪物,却对罗兄大为不利。因地母魂珠,性属阴属女,罗兄却是男儿身。当年罗兄的故人,纵然沦为冥妖,也还有神吅智。她过人的天赋意念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则因她乃女儿身。纵然阴冥珠染了尸邪戾气,但到底是地母魂珠,神质灵脉还在。”

返道子定定看着罗玄,道:“所以,唯一的办法,是……”

“请出去!”罗玄打断他。

“此事不可再拖。明日一大早,我师吅兄师侄皆会离去。罗玄就算不顾自身,却何忍因你神吅智失控之故,危及无辜之人,甚至祸及天下武林。”

“不必说了,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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