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二日是元旦日。江晚樱赶早就被下人叫起来了。
她继母拿来一套百褶轻纱裙给她。说今夜晚膳请了几方亲戚,她务必要端端正正的。
江晚樱无精打采的坐在四方鸟雀铜镜前,看着给她打理头发的文兰。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别扎了,就梳平日那个吧。简单又不会散。”
“今日是正宴,姑娘要拿出嫡女的端正来。”
江晚樱大眼一睐:
“我想去找庄序王柏哥哥玩…我想吃椰酥糕,我想去看马灯猜灯谜。”
文兰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姐是想找顾公子吧。”
江晚樱大咧一笑,爽快点头:“他们家必然有好吃的,我得去蹭蹭。”
她迫不及待的等人捥好发髻就提着裙摆出门了。
江庆梁在前厅跟沈芳吃饭,又要安排会客名单,熟悉家中事务。加上对她漠不关心的,是不知她出门了。
“咚咚咚。”
江晚樱敲敲门,可里头没人开。
她朗声喊道:“守门大哥,你把我关外面作甚。”
“你这个不知羞的人还跑来做甚,快走快走。”
这声音清脆悦耳。但婉转之下都是不耐烦的意思。
正是洛音在说话。
江晚樱便知道了是她在搞鬼,安安静静的等着。看何时有下人去告状。
洛音见她那般老实也是不敢确信,在门缝里看了半天,她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石阶上。哼起了小歌。
洛音守着大门,守门的下人一脸为难的在旁边手足无措,欲哭无泪:“洛姑娘,你行行好吧。若是江姑娘冻坏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交差呀。”
洛音哼道:
“她自己坐在人家门口,冻坏了还赖上无辜了不是?”
“可没让江姑娘进来。本就是不该。”
洛音就没放心上:
“你就说我干的就是,顾伯父不会怪我的。”
下人一时想反驳她的话,又怕说太多惹祸上身,紧紧地闭着嘴为难的站在她旁边:少爷你快回来吧,我顶不住这两位姑奶奶啊。
江晚樱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没等到人,她坐在门口都听得见别人喊用膳的声音。
想来顾璟弈应该是起床了才是,难不成这顾府的下人都叛变了?向着洛音了不成?
江晚樱越想越着急上火,站了起来,拳头咚咚咚的砸着大门:“你无理取闹,你这个小泼妇竟然堵门。你有本事出来,看我不打你。”
洛音得意地吐了吐舌头:
“你才是泼妇呢,你看你说的话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呢吗。你难道忘了你爹昨天把你叫回去那脸色有多黑了。还想挨骂是不是?”
江晚樱生气极了,鼓着小嘴在原地踱步:“臭璟弈!水性杨花,三心二意,喜新厌旧,臭男人,臭男人!”
她对着门框又踢又打,还是没人来开门。嘀咕两声就要回去。
顾璟弈拿了东西赶回来。远远的就看见那人坐在门口等着,不禁加快了脚步。
只看她站起来又骂又跳的,越走近说的话也越清晰,顾璟弈额头上的黑线一条又是一条。
江晚樱这一转身,就看见了手里拿着木盒的顾璟弈。
他就站在石阶前,沉着脸的模样……似乎是站了许久。
顾璟弈冲她招呼了手,示意她过来。
他身上狐裘看着厚重,可穿在他挺拔身上就如锦上添花似的,更能显得气势稳重。英气逼人。
江晚樱顿时像焉了的茄子似的,方才骂人敲门的气势统统被浇灭。
她迈着小碎步下了石阶,一到他面前就抱头求饶:“我不是说你。”
顾璟弈道:
“我不打你。”
他黑白分明的葡萄眼光亮潋滟,一本正经时沉稳极了。
江晚樱笑着放下手,顾璟弈立马就抬手一个暴栗落在她头顶。
“嗷…”
江晚樱自小就怕疼的,顾璟弈就算没用力她也会疼。一疼起来眼睛就下意识的变红。
莫说她这眼睛生来就是又娇又俏,干净澄澈十分好看。若含着泪红红的看人,就如三月桃花一样秋波潋滟,好是娇艳。
顾璟弈耳朵微红,沉声道:“大早上在这吃饱了撑着不成。”
江晚樱想到后头有人在偷窥,笑着向他靠近:
“我都快冻僵了。”
她将手伸进他狐裘里,就好像从冬日进到了夏日一样,那叫一个温暖的,全身都舒卷了:“好暖和啊。”
顾璟弈皱眉道:“外头冷怎么不进去等着,故意演苦肉计给我看呢?”
江晚樱早上被文兰打扮了许久,可不似平日里的肆意。端端正正颇有大家小姐的风范。
额前几缕碎发遮住光洁的额头。更显得娇俏灵气。憨厚可掬。
乌黑柔亮的发挽在头顶,一根银丝镂空珍珠簪子缠着。更生出晶莹剔透珠光宝气的雅致感来。
桃腮朱唇,眉目娇俏。着实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
她露出小女儿的娇憨神色。笑得天真浪漫;“你再不回来,我就以为你叛变了,正想把门给拆了。”
顾璟弈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眯起,沉声道: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又在说什么浑话。”
江庆梁这一回来没什么好的,就只是让顾璟弈发现了一个事实。
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上过私塾,请过老人教规矩。可江晚樱着实是没规没矩像个野小子一样。
此事好像不是一朝一夕如此。若仔细回想,顾泫熠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江晚樱小时候爹娘都不在身边,顾二叔也不好多加规劝。所以她一个小女孩被谁欺负之时,都是顾璟弈站出去。替她教训人。
虽不是恶语相向。但也是脾气霸道得很。
小孩之间的事都不给大人处理。江晚樱便学会了自己去骂人打人的。
只瞧见她没被欺负,顾璟弈从来都是睁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她这脾气是怼天怼地谁也不在怕的。
洛音又是家里头的掌上明珠,父母老来得子自然宝贝得紧。她那脾气也娇惯任性。目中无人。
这两个女中豪杰撞在一起,自然是何处都能变成战场。
江晚樱抿着嘴低下头,不看他也不理他,大抵是对他这话不敢反驳又不认同。
顾璟弈也漠然地看着她的小性子。这一时半会儿让人改过来委实是困难级了。他便也抛诸脑后。
他将手中拿着的木盒递到江晚樱眼前。说道:“你的。”
江晚樱恋恋不舍的将手从他披风中抽出来。欣喜好奇的把木盒的盖子掀开。看见了一个人偶。
这做工精细的布偶穿着粉色衣裳,少女模样。
眼熟又奇怪的是,眼睛是刻意用针线刺出的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
这瞧着好像是谁家的小孩要不到糖吃撒泼打滚似的,可真是活灵活现的爱哭鬼。
江晚樱嘴角的笑容在那一瞬间绽放。像枝头粉嫩粉嫩的花苞。在万紫千红中独展风骚。
她眼睛里亮起了一片星星,抬头看着顾璟弈,她得意极了:
“我知道啦,这是你特意让做布偶的人绣的是不是?”
顾璟弈见她喜欢,也不屑多说任何废话。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你一大早来这敲门扰民是作甚?”
“我太无聊了,想来找你玩。”
江晚樱将手中的布偶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抱在怀里:“庄序和王柏哥哥不是说晚上去看马灯吗?我也想去。”
顾璟弈认真挑眉:
“女孩子家家的总往外跑。不成不成。”
江晚樱颇有幽怨的看着他,伸出手指头认真的跟他计较了起来:
“你之前出去玩都带上我的,你还带我抓牛蛙抓泥鳅,下河捕鱼上山捉麻雀呢。”
顾璟弈面无表情的反驳:“那时你还小。”
江晚樱满脸疑问。嘟嚷着小嘴颇是不服气:“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呢。”
“我说不准便不准。”
他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吓唬她,末了还不忘威胁一句:“你要是敢背着我到外面野玩。我定把你收拾一顿。听见没?”
他是一个习武之人,身上有点粗狂之气是必然的。只是生的俊俏又是书香门第,平时都是温和待人,翩翩君子之风居多。
可吓唬她的时候,骨子里那点霸气傲然演绎的淋漓尽致。
江晚樱这等小羔羊,只能把不服气吞进了肚子里。
她一向是软硬兼施的。硬的不成便就来软的,也不在乎丢面子啥的。
江漓月小表情变了变,眨巴眨巴眼睛。冲他甜甜一笑,明目张胆的撒娇:
“我保证不乱跑,我也不给你丢脸,我就跟在你身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就带我出去吧,行不行呀?”
她如黄莹清脆的声音柔下去就是软洳呓语,也不需刻意改变声线。从小到大一向都是她的拿手本事。
什么长辈和同龄人。都不好拒绝她的。
顾璟弈习以为常,铁定了主意了:
“那都是男人去的地方,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
江晚樱嘴巴嘟上天:
“你偏心。”
她有理有据:“你以前都没这么疏远我的。定是洛音来了让你被鬼迷心窍。”
“也是,她乖巧可爱你们又有娃娃亲,整日住在一屋檐下就来了感情。你就嫌我烦了嫌我丢脸,不愿带我出去了。”
又是小孩胡闹。
顾璟弈无奈的看着她气也不喘的怼人。那是脸不红心不跳没半分心虚。
江晚樱转身:
“哼,我找王柏哥哥去我才不要你。”
顾璟弈淡然的脸色顿时阴绉绉的,眼睑立马沉下,气势逼人的紧。
江晚樱不知为何,可他百般拒绝她就开始想起了种种。
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他和洛音的事,本就没解决!
江晚樱还没走几步,顾璟弈就揪着她衣领子提了起来:
“好家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皮痒了是吧。”
江晚樱无助的手在空中挥挥,求生的摇摇头:“住一起是自然的,我,我没半分意见。以,以后不来找你出去玩了便是。”
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
此时不求饶还待何时?大不了不贪玩了便是,保命要紧。
顾璟弈额头上黑线一条又是一条,利落松手大步迈上石阶。
啊,怎么更生气了。
江晚樱苦着脸跟上去送死。
下人瞧了许久,一见他过来立马就将门打开,恭敬的弯腰站在旁边。被他沉着的脸色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洛音叫了他一声:“璟弈哥哥……”
人好像没看见她也没听见她说的话,如风一般的高大身子就往屋里去了。
他身后紧紧跟着一小尾巴。小跑着才没能落下:“我错了,我认错还不成吗。”
下人一见人走了立马就挺直了腰杆,好是没看见方才发生了什么似的,
倒是洛音没见过这世面,还是头一次看着人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诧异的望着沉着脸的顾璟弈,如何也与往日的谦和风度有些差异。
洛音听见下人反倒在旁边偷笑。不禁追问:
“你家少爷都生气了还笑得出来。”
这下人的笑容和谨言和蔼的模样有几分相似起来:“少爷和江小姐在一起经常这样,也不是生气。”
路过就好了,与他们无关。
“经常?”
洛音炸了。
江晚樱追人追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
她趴在门沿边,瞅着顾璟弈坐在书桌上面无表情的,居然在看书?
江晚樱想进去巴结巴结人,可一看见那边上放着的鸡毛掸子。就怕疼的捂住了屁股。
这火气这么大,不进去得生气好几天,进去了又是一顿打,早死还是晚死。
“谨言,关门。”
顾璟弈头也没抬的吩咐。
站在旁边的谨言努力的憋着笑。往门口走去。
这门才关上一半,江晚樱就从另一半门缝中窜了进来,无可奈何坐到了离书桌很远的茶几上:“我进来还不成吗。”
顾璟弈幽幽抬头,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得我过去抓你?”
谨言知趣的站在关了一半的门外,还没数上几个数就听见了里头的声音。
江晚樱屁股也没坐热,赶忙走了过去。站在他对面隔着桌子对他摆了个笑脸:
“璟弈哥哥,我还小我不懂事,我都乱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顾璟弈手放下了书。
江晚樱手支在桌上,举起了三根手指:“你以后要是不想带我出去我绝对不来烦你了。你该干嘛就干嘛。绝对绝对不找你行不行?你别生我气了吧。”
她就是想粘着他,吵一吵他。
可谁知这人平日都不带翻脸的,今天就火气这么大。到底是她太吵了。
顾璟弈已黑着脸握住了一边的鸡毛掸子,江晚樱眼疾手快跑到一边去了:“我我我…我又说错了什么。”
江晚樱欲哭无泪,被黑着脸的顾泫熠追的满屋子跑。
她瘦瘦的身板不敌他两条大长腿。提着衣领给摁到了桌子上。鸡毛掸子打起来比书还要痛些。
“哎呀……”
江晚樱眼睛一红,没皮没脸的求饶:“我错了,我错了,璟弈哥哥,顾大哥,好哥哥…”
顾璟弈冷哼声:“哪错了。”
江晚樱机灵道:
“哪都错了。”
“啪。”
“我不该贪玩的。我今天不出去玩就是了。”
“啪。”
“哎呀,我以后都不出去玩了。行不行?”
“……啪。”
江晚樱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上次挨打还是她在田里贪玩被蛇给咬了。但打她不是因为不听劝,而是…
“一个女孩子家没点矜持,看见庄序王柏就急着摇狐狸尾巴。看不见我呢!”
“……”
江晚樱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连忙解释:“我不该说去找庄旭哥哥玩的。你让我呆在家里定是有你的缘由。以后谁来找我我也不去。我保证。”
她紧张的竖起小手,顾璟弈落下的手猛的收住。
还是打了她一下:“我要用膳了,不与你计较。”
江晚樱脚掌落地,摸着屁股瞧着他。
她试探道:“弈哥哥…”
他闷气未散:“嗯?”
“你不会带洛音出去的吧?”
“自然。”
“那我待在家里,你给我买一个马灯回来好不好?”
她一下便忘了刚才挨打的事情。冲他言笑晏晏。
“嗯。”
江晚樱抱着手里的木盒子消失在长廊之中。临走之前还特别懂事的去给顾华清道了个节日安好,可把老人家给笑坏了:“晚丫头越来越懂事了,难怪璟弈又教训你。”
他这不知说的是实话还是嘲笑。
估计早就听到了江晚樱的惨叫声。还能坐在这悠闲的喝着茶点心。
“二叔你才是不懂事,竟也不帮我一帮。我也忒可怜了。”
她揉揉自己的屁股。又让顾华清笑话了:“也好也好,你二叔总不好动手。让他寻寻私情的机会也不多。没事多来家里玩,府里也热闹一些。”
江晚樱没忍住红了脸。和他说了几句话这才悠然的回家里去。
她刚刚进芙蓉居的门,就听见江庆梁在她屋里的抱怨声:
“真是反了天了,自己家的门关不住了不成!居然一大早就跑别人家里去给我丢人现眼。真当自己是野生的吗。”
“小姐年纪尚小。贪玩也是正常的。”
“你伺候她这么多年了也不替我管教好她。有你这样的奴才在身边。她可不得胡闹才是。”
江庆梁意见颇重。一边责怪文兰一边从房里出来。
文兰低着头在旁边挨骂,看上去可是无奈。
江晚樱站在门口,迎了上去:“爹。”
她面无表情,江庆梁劈头盖脸一顿骂:“江晚樱,你还记得自己姓江?你既然管我叫声爹。就得明白你出去丢的是我江家的脸面!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不老实待在家,尽往外面跑什么?你真不知街坊邻居是怎么笑话我的。”
江庆梁生的儒雅,所以生的儿子看上去也很羸弱。可他这脾气并不是温和的人。
江晚樱手指渐渐蜷缩,紧紧握住。娇艳的脸只有平静再平静:“我出去了这么久,爹爹也不关心我会否受到伤害?”
江庆梁冷哼:
“谁敢欺负你江晚樱。
我可是听说了,这些年顾大郎没少为你出头。你也该知些分寸。别太不知羞耻老上赶着人家。”
江晚樱看着使眼色的文兰,压下了自己要怼出去的话。
她低头,敷衍道:“我还没用早膳呢。爹爹若吃饱了还是陪你女儿去玩吧。”
江庆梁皱眉,江晚樱抬头一笑。满是小孩的天真之意:“爹爹多好啊。会做生意还会顾家人。
对夫人喝心备至。对一对子女又是爱护有加。街坊邻居都说你是个好父亲。我以后定要以你为标榜,对夫君忠贞不渝,对子女细心教导。”
她夸起人来不带喘气,说的话不带一个脏字。早就占了上风。
江庆梁本以为她在指桑骂槐,可一个姑娘笑容如此天真和蔼。不像个笑面虎。
他免去心里所想,责备了她两句又走了。
江晚樱笑容立马消失。
文兰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她倒是知道。这姑娘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傻。
若真想骂人,江晚樱有的是功夫。可有时候习惯了装傻,外人就以为她是真傻。
譬如这位。她的父亲。
文兰看人走了才在江晚樱耳边窃窃私语:
“小姐,你不可对老爷如此。”
若是有外人在此这番话定不是好话了。
江晚樱直言:
“本是他多管闲事了。”
文兰这等胆子小的可被吓了个半死:“老爷是一家之主,是长辈是您父亲。在家中不可如此在外头更不可有一丝无礼,不然小姐你是要被骂死的。”
江晚樱耸耸肩,欢快的奔进房里:“快把我装宝贝的箱子拿来,我要把泫熠哥哥送的生辰礼物装进去。”
“小姐你慢点跑,当心又被老爷说。”
文兰小碎步追上去,尽量保持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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