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江姑娘。”
隔得远远的,从马场上下来的魏尧就扬声叫了人。
躲在纱帘后面看俊儿郎的江晚樱咽下嘴里葡萄,默默扭过头去。
这厮方才在马背上意气风发,惹了多少女娇娥注目。如今一下马背无异于将那些目光引到了她身上。
果真是心底坦诚才能毫无畏惧啊。
魏尧已经几步到她面前,掀开纱帘脸上尽是翩翩君子之明朗。见到她时笑容分发,撩开前袍在她对面坐下。
他笑道:“我方才可算英姿飒爽,叫你大开眼界去。”
他一副摇着尾巴等人夸奖的模样过于耀眼,江晚樱都不忍失神一刻,随即不动声色笑对:“比我还差一些些。”
魏尧自个儿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眼睛清明的看着她,皆是温和的笑意。
仿佛从未注意到外头那些目光:“那改日可能与我一同赛马?也好叫我大开眼界。”
江晚樱手撑在小桌上,头一侧正好挡去外头的目光,眼前只有他的容颜:“魏尧,你可是眼睛不利索?”
说罢,她眼珠子转啊转的提醒他,似乎颇是忌讳。
魏尧清朗的笑从胸膛里传出,背脊挺直:“我赏识江姑娘,且此宴只与你一女子相识。我想与你说说话,想坐到这来又关乎他人何事?他人若想七嘴八舌魏某也不会介怀,只因问心无愧罢了。倘若你害怕,魏某换个座便罢。”
说罢,他身子半起。江晚樱赶忙坐直,伸手招了招:“且慢!”
魏尧极其自然的坐下,好似方才那个动作不是要起之意。再得意的冲她一笑:“我便知你也不介怀。”
江晚樱伸在半空的手涩涩收回,反驳道:“你怎就知我会叫住你?”
他扬唇道:
“你不是心狠之人。”
他如此志在必得的模样叫江晚樱难得无语。文兰都低头去偷笑了。
江晚樱清清嗓子不理会他,柔夷般的手指捏起桌上糕点一口吞下。再是坐好,鼓着腮帮子咀嚼。
魏尧不知怎般这么好吃,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口吞下。
文兰倒了杯水给江漓月,小声道:“小姐,当心他人置喙你不矜持。”
江晚樱大眼轻轻一睐,满是娇俏。却偏要张嘴道:“拉又于何?”
怕嘴里来不及咽下去的全喷出来,她说的什么是没人听清。嘴里的刚咽下去,还不及喝口水,
此番模样,文兰都颇是脸红。倒也是习惯了自家小姐这脾气,没再劝说任何。
落入魏尧眼里,眼里的笑又染上不少。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眼底的片片星海,满是灿烂。
他修长的手指伸出,指尖捏起一块柔软的糕点,笑着递到她面前。
江晚樱喝了口茶水,自然接过他递过来的,连一个目光的对视都恰到点上。
梁钰对顾璟弈的行为踪迹抱有怀疑,便是连坐下也未安生。
此时,他胳膊肘怼怼顾璟弈,眼睛却盯着何方拿不回来。说道:“原本书上说的花容月貌,姿色绝丽,我只领其字却难悟其意,如今见到江家姑娘,倒觉美人一语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顾兄觉得?”
顾璟弈面无表情,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春日的阳光暖暖的,吹到脸上的和煦的风也不会灼伤人。
纱帘隐动,阳光不时沿着屋檐筛落,淅淅索索的映着女孩的脸庞。
线条利落,柳眉轻黛,整个眉眼都被灵气溢满了一般,神飞色舞娇俏动人。
这种近乎攻击性的艳美一瞬间就能抢去人注意,也难怪梁钰这样的公子哥都夸赞不免。
顾璟弈目光四扫:此地男子占据一半之上,却难有几人未偷看江晚樱的。
或小心翼翼,或光明正大,或**加持,他曾前说她乃狐狸精转世,一颦一笑就是为了勾人魂魄。
“甚美。”
听此,梁钰眉峰一凝,半笑半肃:“方才马厩后边…”
顾璟弈毫不犹豫,目视前方,铿锵有力:
“正是。”
“……”
那日春宴过去了好几日,江晚樱便也在府里待了好几日。
这一日。晴空万里,春风怡人。
枝头的桃花开得愈加旺盛。
江晚樱闲来无聊,采摘了一篮子的桃花,将其洗干净晒干。一系列工之后开始醉桃花。
她将坛子盖上口密封,在院子里一棵树下开始挖洞。
文兰见她一双小手弄得脏兮兮的。只在旁边习以为常的看着,待她把土坑又填平了,身边又多了俩壶沾满泥泞的罐子。
想来是去年留下的。
文兰笑:
“小姐这酒如何舍得挖出来了?”
江晚樱抱着起来,小脸上一片秋收硕果的得意。嘴角扬得老高:“宋姐姐她不是快要出嫁了么,我也没什么珍贵的东西,送这酒啊她也喜欢。”
说来惭愧,二人之所以兴趣相投,无非是有相投的兴趣。
这无谓天真的脾气也有几分相似才能成为闺阁密友。
江晚樱这般笑着,将那罐子洗净了。又换了身行头。自个儿从后门溜出去,同文兰往宋府去。
若是叫上马车,江庆梁便就知晓她乱跑,定会要说上几句嘴,这些年她与这亲爹的关系是愈发惨淡。也不想平添乱使。让两人都欠上什么关系。
便是和文兰主仆二人,一人抱着一壶酒在大街之上行走。
江晚樱今日虽穿着不算太华丽。就着了一身素色锦云筒子。长发用一根蝴蝶镂空吊坠的簪子挽着,
虽是朴素,但提着壶酒走在街上,仍是惹来不少目光。
十有**都是在想,这娇娇俏俏的姑娘是谁家的女儿郎。竟能生的如此赏心悦目。
“小姐,不然我们换条人少的路走。”
文兰凑到江晚樱耳边小声说。
江晚樱大眼轻轻一眯:“我走自己的路,他人要瞧又如何。”
她自恃从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文兰想的也不尽是无稽之谈。
“小姐,这街上若有认识你的人,瞧见了到老爷那去多嘴几句,你岂不是又要挨骂了?”
虽不说有多么显赫的身世,但好歹尚未出阁,也不能如此模样在外头瞎走才是。
这世人一双眼一双嘴,可比那把把刀子还要磨得人死。
江晚樱默然的走了几步,待经过一条岔口时,转身往那条小路去了。
所以说小街是远了一些,但人也是少了。
就三四个人宽的街道,偶尔几人从身边擦身而过,抬头低头便只有高高的瓦墙和人家的木门。
偶尔听到其中传来的嬉笑声,或市井间的吵吵闹闹,不过如此。
可声音多了叠加在一起。又显得极其有层次。
嬉笑欢乐,多愁善感。
江晚樱漫步其中。这条小巷尽头之时有一户人家大门敞落着。
敞开着门口的石阶上,几个小孩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在地上玩石子。
小男孩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牛角。其余的都凌乱披散着,该是玩的太尽兴了。早早就忘了一观不正之事。
似乎小孩闹了矛盾,那男孩子推了女孩一下,小丫头撅起了嘴唇,模样看着甚是委屈。却不语。
江晚樱在旁扫了一眼,都以为他会哭出来,谁知下一秒,男孩也被她给推到了地上。
女孩子只生气忍着眼泪说道:“小牛子你推我。你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我去找邻居的田娃玩,以后不跟你做朋友了。”
男孩憋屈极了,像是想说什么又死活憋着。那一脸闷闷然的。
江晚樱看着不禁一笑。实在打心底里觉得好笑,没忍住捂着嘴在边上笑的花枝乱窜。
那男孩有了个出口。伸手指着他生气道:“谁让你笑的,你笑什么?”
小小的脸蛋是羞愧难为情。
江晚樱笑着笑着,眼睛一片晶莹的水光。看着比那皎洁的夜明珠还更是晶莹透底。
仿佛把星星摘下来放在了人眼前,如何都越看越深。
待她平缓了思绪。只摸了摸女孩的头,甜甜说道:“小娃娃莫生气。他呀,并不是想推你。”
小女娃见着姐姐长的亲切。一时多看了她两眼。却还是怨气怼怼。
“姐姐不知他顽劣得很,总是冲我生气。要不是看他总粘着我屁股跑,我才不想理他了。”
小孩子心思单纯,绕是心里七拐八拐的心思也是能被瞧透的。无疑看着只觉得物是人非分外惦记。
末了,江晚樱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柔的像是雪水化在了眼底:
“他是喜欢你。”
是喜欢,这喜欢如此的浅显易懂,明眼人一瞧那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知是冲着何人去的。
有羡慕,有嫉妒,或许更多的是心里的欢喜。
能有一喜欢之人能寓意喜欢之事,这天下有几人能得到。
她这一拆穿,见男孩子的脸红了个透顶。拔腿就跑了:“你胡说八道!”
听此江晚樱笑的更是皎洁,如那璀璨月光。
宋府是书香门第之家。如今长辈也在宫里做文官,几个孩子皆是文质彬彬。
家中两个女娃娃年龄已经不小。燕京不少世家公子踏足门第。
这宋家大小姐是性子高冷的姑娘,瞧不上旁人也没人来挨她冷脸。
但她容貌清丽又十分有才华。不缺乏门当户对的人家。
只是有燕王家里的公子。对她纠缠不清,落的这名声是无人敢上门提亲。
这一下来,宋家二姑娘,就成了箭靶子。
婚事一定下来。对门的人便迫切将婚期之日定下来。
宋府整日整日的忙着婚仪,诸多繁文礼节。
光是嫁妆都筹备了好几日。
江晚樱进宋府时,只看见府里忙前忙后的下人。这气氛紧张兮兮的。都没人管她该去哪里。
她自个儿认地。转悠着到了宋清雨的闺房里。
宋清雨端坐在美人榻上,粘着一面锦绣,拿着针线在刺什么。
她坐姿秀气,眉目温婉。长发有一两缕落在脸庞。更添美人无辜之意。
远远一瞧着。都是娟小书生的美人模样。心中煞是欢喜。
江晚樱掂着脚尖悄声走过去,宋清雨旁边的丫鬟瞧见了,她一个眼神对视。便闭嘴了。
“宋姐姐。”
江晚樱靠近她几步之远。欢欢喜喜的叫上她一声。当真是吓得宋清雨浑身一抖。抬头之时满眼的惊吓。
但看清是何人,宋清雨无奈一笑。轻轻的手在胸口抚过。
“你这坏丫头便是来吓我的。”
江晚樱将两坛子酒放在桌上,蹦跶着在宋清雨身旁坐下。盯着她手中的绣花看了半天。
眼珠转啊转,全是一片羡慕之情。“宋姐姐这女红当真是女中佼佼,什么花都绣的跟真的似的。”
江晚樱天生就不是喜欢被关在笼作用子里的鸟,每日吃着笼子里的吃食在笼子里蹦跶。
让她端端正正的在屋子里坐上一上午的时辰,就为了绣一副不知有何用的女红。那简直是绝无仅有的骇事。
若是说白了,只是因为她技艺不佳,便索性不拿出来丢人而已。
但送宋清雨又是与她截然相反的性质,就像大多数待在闺阁中的女子一般。
琴棋书画,歌词诗赋,便就是她所钻研的。
宋清雨一针一线慢慢的磨,轻轻微笑:“江妹妹喜欢逍遥,又何苦羡慕我们这些毫无趣味的人。我倒觉得你抓鱼打鸟,上山下田的本事比这些更要有趣。”
江晚樱得意的一抬下巴:“那可不是么,我打小锻炼的本事。”
宋清雨只是看着她笑,两只眼睛冒着光。和善而又温柔。
看着女孩率真爽朗的娇美脸庞,她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的:“我还没问你,你同顾晟大人是不是老相识了?上次他将你叫过去可没为难于你?”
江晚樱一听,不由得一笑:“宋姐姐怎么就以为他非得为难人。他长得白脸书生模样,实在赏心悦目。”
宋清雨想,也就这姑娘能不知羞的夸奖人俊郎。
她不经摇了摇头:“顾晟大人心性如何我是不知了。,但模样颇是威风凛凛。想要捏死你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我看着他那模样就害怕的很。”
江晚樱瞧出了她真切关心自己的模样,心里暖暖。
可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出口。她突然知道了何是难言之隐。
想到此江晚樱笑得如往常,灿烂又夺目:“姐姐胆子这么小可如何是好。将来要嫁的夫婿加一重小妾可不把你给吓坏了呀。”
宋清雨穿针的动作变得缓慢,眼神随即低落下去:“可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的命。”
她又缓缓抬头,满目惆怅,目光落在外面。一群人为她忙前忙后,为的只是那八抬大轿的面子。
“我又有何惧?”
江晚樱看着自己身边亲近之人就要出嫁,还是头一次。
于是心头那种难言的惆怅更是强烈。好像能透过那望不透的云朵,看见自己同样的命运。
但这悲哀的感觉只是一瞬,她又笑颜如花。
“姐姐聪慧如顶,心思灵巧。嫁到哪里都不会受欺负。可莫要害怕。”
江晚樱不与人论悲哀之事,说自己这壶桃花酒可是去年酿下的。在泥土中尘封了如此久,定是酒香醇脆。
两个姑娘家提起酒,一时便忘了方才的沉重。
一人倒一小杯在屋里头。喝着小酒聊着闺阁里那点趣事,那窄窄的小屏苑嬉笑声足以让人促步停留。
仅隔着一墙院子,却不如这般欢快。
沈易兰吃了个闭门羹,脸上都写着老子很不悦。守在宋清云外头的丫鬟,低着头怯怯诺诺的与他解释。
“世子殿下,我家小姐近几日身子抱恙,恐不能见你。”
沈易兰冷哼一声,看着抖如筛子的丫鬟,伸手直接推开她。
他一步向前,推开院子的门。眼睛在院子里一扫,便知主屋在哪。大步流星的往宋清云哪边走去。
丫鬟吓了一跳,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几乎要小跑才能赶上。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还未追上,前头的人已经转身了。与此同时是一把凌厉的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丫鬟一时双腿发软。脸庞发白一动也不动。
沈易兰一双凌厉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说的话毫无半点人情味:
“再让老子听见你的声音,你就不用活了。”
狂傲嚣张以及不耐烦,这个人诠释的极其好。一个眼神就吓得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瑟瑟发抖。
等人离去了,更是直接吓得倒在了地上。
沈易兰到了主屋里,直接一脚将那闭上的门踹开。
入眼的是女子闺房中精致的长帘,和清新的熏香。
方才丫鬟口中所说身子抱恙的姑娘,正坐在桌前。手捧一书看得入神。
宋清云听到动静淡淡抬起眼睛:来人逆着光,模糊了他的容貌。只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带着可见的煞气。手握的长剑还未收进剑鞘,只带一股阴森森的狠劲。
仿佛是索命的恶鬼。
宋清云轻轻拧上眉头,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慌张,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欠身道:“见过世子殿下。”
“大小姐可真是抱恙的很。”
沈易兰将剑收回鞘中,捎带粗茧的大手恶狠狠的捏住她下巴。讥讽道:“你当老子是什么人?竟敢避而不见。”
她微白的脸红了又黑,宋清云房里的贴身丫鬟一个个吓得不敢吭声,只觉得大少爷下一秒就把她们全部斩了。
房里的温度迅速凝结,宋清云一动不动。淡淡的说道:“世子殿下。我只当你是君子之人。旁的再没有。”
男人随即发出了一声讥讽的笑,从他厚厚的胸膛里传出阴恻恻的:“你可听谁说过我什么?既是君子。莫非小人与君子可同题并论。”
宋清云微微发抖:“今日是我莽撞了。改日不见世子定不会找借口搪塞。”
沈易兰浑身上下都是棱角,靠近他半分都觉得浑身痛的厉害。只想澈澈远离。
倒是宋清云赶着往枪口上撞。毫不缓和他的脾性。
沈易兰一把甩手,宋清云孱弱的身子往后退几步。
“你今日遍说清楚了。老子要娶你嫁还是不嫁?”
如此亲密说的话,在他嘴里却无情至极。眼神也毫无温情。
是以宋清云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的重视。待站稳了身子,挺直背脊:“清云不才,虽为女子却也想为自己搏上好日子。倘若嫁给世子殿下做妾。清云对不住自己。”
沈易兰嘴角一弯,邪气中满是不屑:“老子是看得起你。才想迎娶了你。可你若是油盐不进,改燕京多的流言蜚语。你一女子可否承担的起?”
他话里满满的轻视,仿佛不将这人放在眼里。
说到底,今日大闹一场,未的只是要将她纳入门下罢了。
至于宋清云是何心思那无足挂齿。
这样的不轻蔑让宋清云一时觉得自己如同蝼蚁。
她拳头狠狠攥起,自然是相信了这人的威胁:燕王世子性情恶劣,这是燕京人人皆知的事。
他要毁灭一个女子的名节谁又会置喙。这世间的女子本就遭受了太多的不公。
是不服,无奈,悲愤。
可宋清云也不敢在他面前大闹一场。她往日清冷的小脸一层层的惨白。只能倔强的看着这个目中无人的男人。
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世子殿下,小女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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