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顾山青和谢丰年、白鸿三人恰好都在镇异司的大堂。批着文件,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张文典。
顾山青脱口道:“咦?你怎么没去守城门?”
“嗯?你怎么没去守城门?”
却不想,张文典与他同时问出了这个问题。
谢丰年懒洋洋地向后一仰,伸了个懒腰,道:“有什么关系?叶一之前不也让她的剑守过门吗?我也弄了个小玩意替我守,只要不出事不就行了?”
张文典道:“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摇头叹气。
顾山青暗自咬了咬舌,原来今天该谢丰年当值,但张文典一直没在,他便先入为主了。
好在张文典也没在意,道:“也罢。”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刚从林神医那边回来,他说木清的情况好多了,可能过几天就醒了。既然你们都在,要不要去喝酒庆祝一下?好久没去了!”
确实,且不说忙不忙,因为这段时间的一系例事故,整个镇异司都愁云惨淡,十分压抑。有这样的好消息传来,他们也该出去稍作放松一下了。
见顾山青和白鸿都点头表示认可,张文典又道:“那,你们想去哪?万客来?还是百香汇?对了,今天是十五还是十六?”
谢丰年道:“十五吧。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文典道:“我记得哪一家酒楼好像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折价,但得去得早些,不然没有位置。”他探头看了一眼天色,颇遗憾地道,“现在已经有点晚了,估计要等很久了。不过,今天这月亮可真圆啊,又大又圆,也可以在外边等上一会儿,看看月亮什么的。怎么样,要不要去?”
谢丰年一挑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去什么酒楼?干脆叫点吃的和酒过来,直接在院子里赏月不就得了?”
说着,从他案上不知哪个角落里抽出两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上几笔,做成传信纸鸢,手一松,纸鸢便飘飘而去。
不多时,王都最大的三个酒楼的伙计提着几个形制各异的食盒登门而至,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地接过银子走了。掀盖一看,全是他们最招牌的菜品。又过须臾,王都最有名的酒庄派人送了酒来,两坛大的,一坛小的,当谢丰年问起怎么多了一坛,那人连连殷勤地道:“是我们老板奉送的、奉送的!”
谢丰年将两个大酒坛提进门,又不以为意地晃了晃小的,摇头道:“李掌柜真是越来越小气了,怎么送了个这么小的!”接着,在余下三人目瞪口呆的眼光下举起酒坛,一气饮尽,往地上一摔,一声脆响,碎片飞溅。而后,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来吧,今晚不醉不归!”
时已入秋,天凉气爽。在镇异司的亭中尝遍美食,酒过三圈,吹着徐徐而来的微风,顾山青终于觉出了几分舒畅。一直以来沉沉压在心中的阴霾似被美酒、佳肴和明月驱散了些许,他也不知不觉有了一点醉意。
张文典放下酒杯,长舒一口气,道:“对了,山青,你还没说过,在云牧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了?”
他这样一问,顾山青才意识到,他好像真的还没有将在云牧的完整经历给他们讲过,只简单说了斩杀蜃精,以及他带文影先行回来,叶一留在云牧继续寻人的部分。于是,他咽下口中的八宝饭,从头说起。
从他们茶摊稍坐,路遇巡兵为起,到林校尉现身,叶一一剑斩蜃精为止,待他说完八百年前的云牧种种,又讲到他自以为回到现实,却惊觉那仍是梦境,白鸿一直啃个没完的猪蹄都被他不自觉放了下来,忘在了盘子里。而等他彻底讲完云牧城外的诸般惨状,他们在路上真正遇到的妖邪异物,以及不空的那一只断脚,几人久久不能言语。
过了不知多久,张文典默默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闷头饮尽,道:“所以说,追魂纸鸢也没有用,叶司台就那么大海捞针地自己在云牧找不空呢?”
顾山青道:“是。”
张文典道:“她准备找到什么时候?”
顾山青道:“我也不知道。”
在顾山青讲述时,谢丰年早便自斟自饮了许久,此时一手支头,一手把玩酒杯,目视虚空,眼神朦胧,似望着某个极渺远的地方,让人不知他是醉了,还是没醉。听顾山青这么说,他突然从鼻子里“哼哼”地笑了两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按她的那个脾气,怎么也得再找上十天半个月吧!”
他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是抑是扬,顾山青不知该如何作答。又突然发觉,刚刚才在酒意熏染下变得松快些的氛围又被他带得沉重起来,赶忙转移话题,道:“所以,你们觉得,那林校尉费了那么多心思,花了那么大工夫想帮聂将军成魔,他为何又会那么轻易地放弃了?”
张文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转而感叹道:“原来这世上真有鬼王啊!也不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
谢丰年仍支着头道:“你觉得他打得过你和叶一么?”
顾山青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我他应该是打得过的,叶司台……我不知道。”
谢丰年道:“这不就得了。他怕打不过你们。”
顾山青:“……”
张文典摸了摸下巴,道:“你确定他最后是真的消散了?该不会,他说想助聂入锋成魔只是骗你们的说辞,或者声东击西的掩饰,其实背后还筹划着搞点什么别的阴谋?”
顾山青摇头道:“叶司台说他消散了,我相信叶司台的判断。”
张文典道:“……好吧。对了,你刚才说云牧最后的屠城,是因为聂入锋一脚踹死了一个士兵,他守城的哥哥不干了,才把群妖放进了城?他哥哥到底是干什么的?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权力。”
顾山青道:“具体怎么做的他没有说,或许是悄悄为之的吧。”
谢丰年嗤笑一声,道:“就是。都不用什么校尉都尉,就算是军队里的厨子,有了异心,往当晚的所有饭菜里放上一大包蒙汗药,他都能把妖放进来,还用得到有多大的权力?一个人害死一座城,这种事,很奇怪么?”
张文典往后缩了缩脖子:“你这说得也太夸张了。”又道,“不过,也有道理就是了。”
谢丰年道:“我好奇的是,这个林校尉,他难道不是死在这次屠城里的么?”
顾山青道:“怎么说?”
谢丰年道:“那个木什么玩意让他守城,如果他好好守了,妖攻进来,第一个杀的就该是他吧?不管是生前就发现了,还是死后查出来的,他既然知道了那聂什么锋是屠城的罪魁祸首,就不恨他?还想帮他?”
张文典道:“也不能这么说吧。虽然残暴了点,但他又不知道那一脚会招来这么严重的后果,也不能说他就是罪魁祸首。而且,说不定,他之前对那个林校尉有什么恩情呢?”
谢丰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道:“反正换成是我,可没有那么大度。”
张文典心不在焉地道:“对啊,像你这么记仇的肯定不会帮他了,但如果换成别人……”
谢丰年没有反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而后,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
张文典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陪笑:“开玩笑,开玩笑的!”
顾山青盯着杯中的酒。天上的月亮映在酒水里,宛如一个将散未散、摇摇晃晃的蛋黄。确实,依他所见,林校尉和聂将军根本谈不上亲厚,聂将军只是因为小木将军这一层关系,对他稍有青眼。那么反过来,林校尉对他,想来也称不上有多么恩深义重。但,若是有木小将军夹在中间……
“会不会,是为了履约?”顾山青道。
那边厢,张文典正对谢丰年又吹又捧,什么“大人有大量”,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云云滔滔不绝,接连不断。听闻此言,诸般大言不惭、堪称肉麻的溢美之辞登时一止,道:“什么意思?履什么约?”
顾山青道:“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林校尉除了守城之外,还向小木将军承诺了些什么?因此在聂将军陷入困境时,他会来帮上一把。但若情况不妙,也不会强求。而等完成这个约定,或者这约定再也无法履行,他在世间的事做完了,也就消散了。”
张文典若有所思地道:“有点道理。”又道,“但是,他在云牧游荡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帮那聂将军一把?”
顾山青不怎么确定地道:“或许,他最近才发现聂将军还活着?”但这样一来,和他履约消散这一点又对不上了。
谢丰年一脸反感地道:“那能叫活着?说半死不活都抬举他了!”
顾山青认输地摇了摇头:“想不出来。也可能他就是兴之所至,兴尽即归吧。”
说完,白鸿突然指了指他,道:“故人。”
顾山青没明白,道:“什么?”
白鸿又指了指他,道:“你,故人。”
见顾山青依然一脸迷茫,张文典笑道:“白鸿的意思是,他是因为遇见你这个故人,不想伤害你,才放弃的。这也说不准呢,不然,他为何要这么说?”
顾山青苦笑道:“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哪里算得上什么故人了?”
张文典无辜地道:“故人也不一定指的非得是你啊!没准是你和他活着的时候认识的某个熟人特别像,他心一软,就饶你一命了!你去问问,看看你曾曾曾曾曾祖父有没有从云牧逃难出来的?”
谢丰年也露出一个坏笑:“怎么不是他!人家说的分明是山青的前世啊!咱们山青上辈子肯定是个美人,都隔了几辈子了,还让人心心念念忘不了呢!”
两人嘻嘻哈哈地拿顾山青打趣一阵,胡说八道够了,见顾山青一脸无奈,终于放他一马,聊起了别的话题。
等他们又喝过几圈酒,扫尽两个酒坛,以及剩下的残羹,时间已到深夜。几人收拾好杯盘,留待明日还给店家,便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起身,准备回家。
就在往外走时,张文典脚步突然一止,道:“咦?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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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分身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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