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僵持,终于在三天后的子夜被打破。
导火索是常公公“暴毙”于内狱。太后认定是皇帝杀人灭口,盛帝则认为是太后欲盖弥彰。积压的猜忌与恐慌如同火药,瞬间被点燃。
养心殿方向率先传来兵刃相交之声与隐约的呐喊,随即,慈宁宫也被皇帝的西风卫残部与部分倒向皇帝的宫廷侍卫团团围住。太后则动用了常公公生前执掌监察寮时埋下的暗桩,以及部分忠于刘氏正统的禁军将领,双方在宫墙之内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瞬间飞遍京城各个角落。宝亲王王府大门紧闭,府内私兵甲胄俱全,静默待命。周游与卫冲各自约束部下,严守京城九门与主要街巷,严禁任何人趁机作乱,实则将皇宫隔绝成一座孤岛,静观其变。
袁氏医馆内,秦有思披衣而坐,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面色沉静。虞欢和天鹰守在一旁,神色紧张。
“姑娘,我们是否按计划……”天鹰低声请示。计划便是,若宫门被强行攻破,混乱波及全城,他们便即刻护送秦有思及袁氏夫妇前往已暗中武装起来的宁郡王府。
秦有思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皇宫方向:“再等等。”她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机。
宫内的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拂晓时分,声音渐渐稀落。养心殿与慈宁宫皆是一片狼藉,尸横遍地。太后在少数心腹死士的保护下,退守至奉先殿——供奉刘氏列祖列宗之地。而盛帝,亦在西风卫的簇拥下,步步紧逼至此。母子二人,终于在祖宗牌位前,彻底撕破了脸。
“逆子!你身负前朝余孽血脉,窃据大宝,如今还要弑母不成!”太后凤钗歪斜,衣袍染血,指着盛帝厉声斥骂。
盛帝脸色狰狞,再无平日的温仁假象:“朕是天子!是父皇钦定的继承人!你这毒妇,与常桂那阉奴合谋,混淆皇室血脉,如今还想将脏水泼到朕身上!今日,朕便要在列祖列宗面前,清君侧,正朝纲!”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即将进行最后火并之际,奉先殿沉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晨曦微光中,宝亲王一身亲王常服,神色肃穆,缓步而入。他的身后,并非甲士,而是内阁首辅苏宰辅、宗人府宗令裕老王叔,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元老。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人——身着素衣,未施粉黛的秦有思,以及捧着一个紫檀木盒的孤鹜。
“皇叔?你们……”盛帝瞳孔一缩,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太后亦是面露惊疑。
宝亲王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大殿,沉痛道:“陛下,太后,闹到如此地步,祖宗脸上无光,天下百姓心惊!是该做个了断了。”
苏宰辅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太后,老臣等近日接到宁郡王与桑姑娘联名呈递的密证,关乎国本,涉及多年前秦氏一族冤案,不得不冒死前来,请陛下与太后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辨个明白!”他特意强调了“秦氏一族冤案”。
盛帝脸色大变:“胡闹!此等时候,提什么秦家逆案!宝亲王,苏相,你们是要逼宫吗?”
秦有思此时上前,对着太后和皇帝微微一福,声音清晰而平静:“民女桑有枝,携先淑妃娘娘、先秦太医正秦文瑜、以及秦氏满门五百余冤魂,前来向陛下、太后,讨一个公道。”
她示意孤鹜打开木盒。里面并非刀剑,而是几封泛黄的信笺,一枚雕刻着奇异花纹的令牌(九幽门信物),以及一份字迹潦草却盖有血手印的供状(常公公死前所书)。
“此乃前太医院院史夏荣云,与北凉密探往来书信副本,提及他乃前朝九幽门主之子,奉命潜伏。”秦有思拿起信件,又举起令牌,“此乃九幽门主令牌,从夏猎云身上搜出。”最后,她拿起那份血书,“此乃内务府大总管常桂临死前供状,亲笔书写并画押,陈述当年如何受夏荣云蒙骗,将其与秦氏四女所生之子,替换太后早夭的皇四子,李代桃僵,瞒天过海!”
每说一句,太后的脸色就白一分,盛帝的脸色就青一分。
“你……你血口喷人!”盛帝浑身颤抖,指着秦有思,目眦欲裂。
秦有思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字字诛心:“陛下,您左胸下三寸,是否有一枚形似火焰的赤色胎记?此乃夏氏血脉特征,夏荣云、夏猎云皆有!您可知,您的生母,秦家四姑奶奶,在狱中得知您为掩盖身世,对秦家赶尽杀绝后,是怀着怎样的悔恨与绝望,撞墙自尽?她临终前唯一的遗愿,便是让我这秦家最后的半缕血脉,问您一句——午夜梦回,可曾见过外祖父、姨母、表姐,以及那五百多枉死的秦家族人?!”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满殿皆惊。宗室元老们面面相觑,裕老王叔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太后踉跄一步,看着盛帝那与夏荣云确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又想起常公公之前的供词,终于彻底崩溃,尖声道:“是他!都是他这个野种!还有夏荣云那个奸贼!害了哀家的皇儿!混淆了我刘氏血脉!罪该万死!”她此刻恨极了欺骗她的夏荣云,也恨极了这个她亲手扶上皇位,如今却要杀她的“儿子”。
盛帝见大势已去,状若疯魔,猛地抽出佩剑:“朕是皇帝!朕杀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然而,他刚一动,周游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殿门口,手中长剑一横,沉声道:“陛下,请放下兵器。”殿外,忠于宝亲王和周游的禁军已然控制了局面。
宝亲王深吸一口气,对着列祖列宗牌位,郑重跪下:“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刘珩,今日为保全刘氏江山,肃清妖孽,不得不行此非常之事!伪帝刘冕,身负前朝余孽血脉,罪证确凿,且为掩盖其身世,构陷忠良,残害秦氏满门,天理难容!即日起,废黜其帝位,羁押宗人府,听候发落!”
他又看向失魂落魄的太后:“太后娘娘受奸人蒙蔽,亦有失察之过,请移居西宫静养,非诏不得出。”
尘埃落定。
秦有思看着被夺去冠冕、如同困兽般被押下去的盛帝,看着瘫软在地、喃喃自语的太后,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无尽的悲凉。为了一个秘密,赔上了秦家满门,也葬送了这对母子之间最后一点温情,更让这江山社稷,经历了一场无谓的动荡。
她缓缓跪倒在地,朝着南方——秦家祖坟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外祖父,父亲,母亲,大姐,二姐……秦家的列祖列宗……你们,可以安息了。”
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了奉先殿的窗棂,照亮了满地狼藉,也照亮了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公道,虽迟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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