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简离于崇明距离比较近,所以他也听见了。
“怎么了?你先别慌,慢慢说。”裴简紧张起来。
“流血了,流了好多血,”顾今晗哽咽地说,“你快回来看看吧,快回来。”
“怎么回事?”于崇明淡淡地问了一句。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去,你叫医生了吧?先听医生的话,不要紧张,”裴简说完之后,神色无比紧张,他把手机放回兜里,严肃地对于崇明说:“爸,我现在也是个做父亲的人,当然要为孩子做长远的打算,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童年没有父亲陪伴,您出国之后我会尽快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和晗晗永远待在海外。”
提起孩子,于崇明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他犹豫了片刻,“你下去安排吧,最好今晚就送我走。”
“您放心。”
裴简连夜离开北京,乘坐私人飞机出境。
凌晨两三点钟,飞机降落在小岛的停机坪上。
坐落在半山腰的别墅灯火通明。
裴简匆匆忙忙赶回来,上了二楼就看见顾今晗正在和医生谈话,她的睡衣上沾了些许血迹,眼眶通红却还强忍着恐慌仔细听医生说话。
“你回来了……”顾今晗听见动静,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裴简走过去,担忧地望着医生身后虚掩的门。
“他醒了之后就把自己锁起来了,保姆说这种情况人可能会寻短见,我们就把门撬开了,结果就发现他用浴室的剃须刀割腕了……”顾今晗还在坐月子,情绪极其敏感,她确实也从未见过一个人浑身是血躺在浴缸里,现在都惊恐未定,“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联系医生了,刚才才做完手术。”
裴简的眼眶慢慢红了,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问医生:“现在里面什么情况了?”
“病人身体的外伤特别深,不过因为发过烧还没好的缘故,割腕的时候没有伤到筋骨,病人出现轻生的状况有一部分可能是受到刺激了,但是我给他做手术的时候发现病人的手臂甚至手背,血管都极细,可能长期使用了精神类药物注入所导致……”
“你什么意思?”裴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在国外吸毒了?”
长期注射毒品会导致血管收缩和血管壁变薄,许多瘾君子到后期吸毒都死于血管爆裂。
顾今晗啧了一声,嫌弃地捶了他一拳,“你能不能听医生说完,”她温柔地对医生说:“不好意思啊,他是太担心了,您方才说的精神类药物,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吗?倘若已经达到注射的目的,恐怕……”
“是的,”医生严肃地点点头,“现在病人的用药情况我们实在不清楚,不敢随便乱用药,裴总您有病人的病历吗?”
裴简愣住了,他害怕听见贺辞在国外过得不好,更明白他和贺辞不同阶层,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有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管贺辞的生活呢?
他更害怕若是知道贺辞在国外的动向他会忍不住想去见他,有好几次跟贺辞独处他都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所以能做的就是不打扰,也不知晓。
最好不相知,免得我相思。
顾今晗看他失落的样子,抿了抿嘴唇,对医生说:“您稍等一下,我看能不能问一下。”
“我现在能进去看看吗?”裴简小心翼翼地说。
“可以的,他现在还处于昏迷中,但是抑郁会导致病人失眠或者睡眠时间缩短,最好快点把病历调出来方便我们配药,赶在他睡醒之前把药配出来。”医生宽慰道。
裴简转头看向顾今晗。
顾今晗冲他扬了扬下巴,“交给我,你放心。”
偌大的卧室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裴简推门走进来,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每一下呼吸都拉扯得心脏生疼。
屋里光线微弱,躺在床上的人身形消瘦,几乎快和被子融为一体了。
贺辞比例完美的侧脸倒映在灯光下,睫毛静静地垂在脸上,轻薄的鼻翼微微扇动,他睡得格外安详。
站在门口看了许久,久到裴简都不愿意走过去。
说起来,他是有些恨贺辞的。
恨贺辞一声不吭把他一个人丢下走了,又恨贺辞既然分手了,又何必拿钱羞辱他。
直到贺辞的眉头微微皱起,好似睡得不安稳时,裴简猛然惊醒,走到他旁边,俯下身摸上那温热的脸颊,指尖传达进脑子里的温度有些不真实,裴简恍惚间都感觉像在梦里。
整整十一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能好好看看对方的脸。
虽然脸型轮廓没怎么变化,但贺辞还是比以前瘦了很多,裴简知道,他心情一不好就吃不下饭,情绪低落影响食欲,早在贺辞离开他之前,情绪极易激动偏激的症状就已经初现端倪了。
可那时候贺辞眼里全都是他,久而久之,这种情绪的变化就被忽略了。
只要能看着裴简,贺辞的情绪就是稳定的。
撩开被子一角,瘦骨嶙峋的手腕上缠着绷带,白色纱布隐约被血渗透了一些。
裴简颤抖地伸出手摸了上去,透过纱布,他能感受到贺辞血液的温度。
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卧室响起,裴简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握住贺辞的手,眼中泪光闪烁,“你说你,回来干什么?”
为了回国,贺辞在外面一定吃尽了苦头。
贺辞回应给他的只有安静的呼吸,失去血色的嘴唇连带着脸庞都没有了生气,好似下一秒就会消失。
裴简也没有再开口,任由眼泪从凝望的双目中滑落。
夜深人静,远在大洋彼岸的沈寅接到了顾今晗的电话。
听她说了来意,沈寅不禁哼笑出声:“呦,隔了这么多年,裴简终于愿意打听贺辞的消息了?”
顾今晗撇了撇嘴,正要开口帮裴简开解,忽然听见电话那头传出席容的怒吼:“贺辞果然在裴简手上吧!这王八蛋,绑架这事他都干得出来,把人关哪儿了,知不知道人家家里人有多着急!赶紧把贺辞放了!”
席容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后沈寅劝他,“你懂什么啊,贺辞在裴简身边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我都叫你不要管这事……”
俩人在电话那头叭叭的吵了两句,然后沈寅跟才想起正事似的,严肃地问顾今晗:“他要打听什么?”
顾今晗烦躁地说:“吵完了?赶紧把贺辞的病历发过来,他情况不太好,割腕自杀刚救回来呢……”
“什么!”席容怒视着沈寅,“这就是你说的在裴简身边安全?”
沈寅捂住听筒,“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至于贺辞的病历……你那边有档案吗?”
席容冷哼一声,拿出手机将贺辞的档案发给沈寅,“想知道是吧,行,我发过去,你让裴简那傻逼睁大狗眼睛看清楚!”
沈寅无奈地打开文档看了一眼,瞬间瞪大了眼睛。
“怎么?现在满意了吗?”席容没好气地看着他。
沈寅惋惜地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将文档转发给顾今晗,“他的病又不是裴简造成的,你怨他干嘛?”
席容顿时语塞,确实,当年造成他俩分开的原因确实不在裴简。
“我这边让医生斟酌配药了,早点休息,晚安。”顾今晗挂了电话。
沈寅正想再看一下档案内容,一旁的席容拿着手机起身离开,他连忙问道:“去哪儿啊?”
“去洗澡。”席容一边走一边在手机上打字。
“一块儿啊!”
“滚一边儿去,”席容骂道,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上回你是不是刻意让顾今晗去找贺辞麻烦了?”
沈寅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我看他俩太闲了,搞点儿事玩玩,再说了,当年贺辞他妈的,带你去玩真人CS差点儿让你受伤,我这不是帮你报仇嘛。”
席容白了他一眼。
档案很快传到了裴简手上,他守在贺辞身边仔细地看着高达十几页的病历,越看越痛苦。
十一年前,贺辞去往德国后确诊了重度抑郁。
国内外最好的心理治疗专家一波一波往德国赶也无济于事,很快他就对口服的抗抑郁药物产生了耐药性,不得已转为注射。
最严重的那两年也就是刚去德国的那两年,因为生病,他无法去学校读书,只在学校挂了名。
这一桩桩触目惊心的诊断令人心疼不已。
唯一在这场疾病里让人庆幸的就是没有转化为抑郁症躯体化症状。
两年后,贺辞的精神恢复了一点,他就急忙回了学校,德国毕业很艰难,他用了五六年的时间才毕业,紧接着就创立了GK,几乎是很少休息,他一直在忙,或者说在转移注意力。
仔细看完,裴简发觉并未记录贺辞有过自杀行径。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贺辞熟睡的脸庞,喉口酸涩的开口:“你对我失望了,对吗?”
那么难熬的日子,贺辞也没想过自杀,无非是父母大仇未报,他不敢死。
裴简抹了把脸,起身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躺下去将他抱在怀里,熟悉的味道混着消毒水灌进鼻腔,他闭上眼睛,泪水滑过脸庞落,洇湿了贺辞肩头的衣服。
“为什么要回来?”
“你只需要等着……等着就好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直到此刻,你我才算久别重逢。
次日大清早,从国外调来的药物终于抵达了小岛。
医生为贺辞输液的时候找了半天的血管,终于把药打进去了。
裴简沉默地守在一边。
顾今晗见他眼中拉满血丝,显然是守了一夜没睡,她轻声安慰道:“你放宽心,还没有躯体化的抑郁症是可以治愈的,再说了,他是娇养长大的,年纪轻轻遇到那样的事,心理承受能力当然不像我们一样百毒不侵,以后你多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以后?”裴简喃喃出声,“以后恐怕没时间了,我也没奢望过和他有以后。”
“那你在德国买房子干嘛?”
“寻找心理安慰。”裴简眼中满是死寂。
顾今晗摇头叹息,“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呢,再说咱们准备了这么多……那个,我爸,他出国了吗?”
“昨天晚上坐飞机出国了,没有限制出境。”
顾今晗激动的声音都在发抖,“他终于走了,快结束了吧,现在就剩一个人了。”
“他就这两天了,今天我就回国。”裴简淡道。
顾今晗惊讶地看着他,“你不多陪陪贺辞吗?他现在这么个情况……”
裴简摇了摇头,“拖得越久越会引人怀疑,早结束早安心。”
“那你也不打算跟他解释清楚吗?等你真进去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到时候他跟你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了。”顾今晗不忍心。
裴简沉默了。
贺辞要回国的前两个月他就知道了,当初拉着顾今晗一起演戏,一是扮了这么多年的恩爱夫妻当然要让任何人都不怀疑,二是,他想让贺辞走……
只有贺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裴简才不会有顾虑才不会有软肋。
“一共要换三次药,我们派人在这里守着吧裴总。”医生收拾好医疗器械。
裴简摇摇头,正要拒绝时,床上的人睁眼了。
“贺辞!”裴简激动地扑过去,“你醒了,还难受吗?”
贺辞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扯出一抹笑,声音沙哑地开口道:“裴简,你回来了?”
恰如许多年前,他在黄昏即将结束时等到了珊珊归来的裴简。
矜贵温柔的笑仿佛从未变过。
裴简颤抖地伸出手,想感受一下这是不是一场梦,下一秒,贺辞握住了他的手,从掌心传来的熟悉温度让裴简的视线瞬间模糊。
顾今晗对医生使了个眼色,俩人赶紧离开,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裴简将贺辞半抱进怀里,小心地握住他扎着针的手臂,轻声说:“是,我回来了。”
贺辞依偎在他怀里,疲惫的合上眼睛,呼吸沉重,“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痛苦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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