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学士杨亿带着学生告辞要走,他是个重感情的人,说是要回去准备祭奠的用品,明天还要给恩师张去华扫墓呢。
钱惟演与卢澄起身相送,待那师徒已经走出几步了,七公子大声喊了一句,“大吼随时捂屁!”
这一句的最后一个字特别的响亮清脆,惊动了周围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齐刷刷地看向他。谁也没有想到,浓眉大眼的书生立即站起来作揖,满脸通红羞愧难当,“抱歉,抱歉,小生冰雪冷元子吃多了,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喊者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这位青年吃多食物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陪着笑脸礼貌地还礼,随手将桌子上的一串玉手串递给转回来的同僚,原来是杨亿把玩后遗落下了。
杨亿师徒跨出酒楼大门时,状元的游街队伍已经走过去了,只能远远地望见彩旗上摇头摆尾的佩纷。同时,从楼外大步流星地进来四位食客,他们还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跨马游街的盛事。
“轻武重文,目光短浅,早晚是个病啊。”年长的魁梧汉子对三个小年轻抱怨着,他有四十几岁的年纪,虎背熊腰身板挺直,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子军人的刚毅气质。军人的气质不全是与生俱来,在硝烟战火中捶打出来后却是永远不可磨灭的。
“是呗,周叔叔,北方游牧部落虎视眈眈,狼性难改。大辽的兵马大元帅耶律隆庆陈兵幽州,随时会南下侵袭我大宋的。没有精兵悍将早做提防,到时候只能坐而待毙,你给多少贡钱能摆平啊?欲壑难填呀。”其中一个长相俊朗的小伙子忧心忡忡地说。
汉子紧锁眉头看着三个晚辈,“传永、德政、文广,你们杨家一脉忠烈,从老令公金刀杨业,到大帅六郎杨延昭,均是智勇善战,威震边庭的统帅,可惜你们的父亲于去年英年早逝,我大宋痛失将星。本来后天的扫墓,我是必须要去的,可王府里近日多事,实在是走不开呀,还请你们代我在坟前添一捧土吧。”他颇多感慨地瞅着三个后辈,“杨家后继有人啊,大帅是长子,你们三个是嫡孙,朝廷新近录用你们为官,杨家的将来得靠你们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啦。”
四个人扫视着大厅见无座可坐,又问那忙得不可开交的伙计,楼上雅间也是坐得满满登登,便转身要走寻别处用餐。
“夹着尾巴滚球啦?爷这里有吃剩下的骨头,周管家,过来吃呦。”泼皮恶霸突然阴阳怪气地嚷了一嗓子,然后对着身后的两个打手嬉笑道,“呵呵,宋阳、宋亮,这里是给人吃饭的地方,哈巴狗当然得灰溜溜地走喽,而且是条蒙骗长官作尽坏事的丧家犬,狗仗人势到处咬人的看门狗啊。”
一番话说得军汉勃然大怒,“不人揍的,石秀孙!你个粪霸,得意什么?不但浑身恶臭,说出话来也是臭气熏天。老小子,是不是皮子又紧啦?让周爷好好德楞德楞你。你丫不是个好鸟儿,成天祸祸乡里,欺男霸女,坏事做绝啦。”
“姓周的,我坏不坏自己带着,你的坏也不要遮遮掩掩。我冤枉你了吗?皇上都痛斥你是为奸作恶之辈,你敢说没有此事?我暂且给你留些颜面,不被老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你要耗子尾汁。”莽汉耿耿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这一问把对方问得哑口无言了,可年轻的小伙子们不干了,纷纷为军汉抱打不平,尤其是最小的那个,不仅人长得英俊潇洒,说话的嗓音也浑厚悦耳,有神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活泼的亮色,“我周叔叔是被人陷害的,那是大辽太师、秦晋国王、南京留守耶律隆庆使的反间计,想乱我军心,被我父帅识破啦。”
“是的,周叔叔是被人陷害了,他是冤枉的,父帅查出了奸细。”另两个小伙子也如此说。
莽汉听出来他们是杨家的公子,“你们是杨六郎的公子喽,年轻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呦,你们这位叔叔的为人可不咋地,年纪轻轻的可别被他带坏啦。”
“你血口喷人!”
“满口胡言乱语!”
“狂徒!你今天不给周叔叔赔礼,我们可不答应。”
被人平白无故的泼脏水,三位公子哪肯罢休?他们并没有把两个打手放在眼里,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理论。
莽汉腾地站起身来,用手挡住怒火中烧的年轻人,“先听我说!”他那垂有大眼袋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众人,“公子们是名门之后,你们的爷爷和父亲都是三关大帅,我石秀孙万分敬仰。我的爷爷石守信也是大宋的开国元勋,义社十兄弟之一,被封为卫国公。我大伯石保兴过世前官至澶州防御使,封为西平郡公,曾与令尊并肩作战;我二伯石保吉乃驸马都尉,娶的是先帝次女延庆公主,他武功高强,临阵刀劈南院大王萧挞凛,挫败了契丹人的气势,迫使大辽萧太后签下澶渊之盟,可惜他于几年前去世了。”
他讲得激扬顿挫,得意洋洋,“我们都是名门正派之后,不像这厮恬不知耻,甘愿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姓周的,你还记得吧?就在我二伯病故的前半年,百官的宴会上,你那主子八王酒后乱性,调戏我家的歌伎韩小翠,小翠不但人长得美,皮肤可白可白,嫩得掐一把能出水儿,嗓子又好,唱起歌来像百灵鸟,那叫个地道!人见人爱。”
莽汉咕噜一声咽下口水,两只色咪咪的眼睛环视着表情迥异的人们,在这些食客中,有的嘴角抽搐,有的眉梢上挑,有的眼神死死盯着他,更有甚者,不能矜持想入非非,与他一样吸溜一声收回即将下坠的哈喇子。
莽汉连打咳声接着说下去,“二伯视小翠为荣耀,常常把她带在身边。八王平日里道貌岸然,骨子里却是登徒子,对小翠百般纠缠调戏。在大庭广众之下小翠怎能任其欺辱非礼?她颇有几分骨气,没让赵元俨占到便宜。八王恼羞成怒扇出一记耳光,打得小翠跪地求饶,他还不依不饶抄起家伙要打人。我二伯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吧?这不是骑在头上拉屎吗?好歹给大爷家的姐夫留点儿面子吧?便上前与这个小自己三十岁的堂小舅子理论。是你!狗仗人势,对我二伯拳打脚踢,将其打到在地,不是皇上闻讯赶来,他老人家当场就交代了。我二伯受了内伤卧床不起,年都没过去便窝囊死了。我堂兄石孝孙他们胆小懦弱,不敢找你们算账,我石秀孙不鸟你们,对于二伯的死,八王和你周正脱不了干系。”
这一通沉痛控诉博得了围观者的同情,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均向周正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被气得脸色煞白的护院总管用手点指,“石秀孙,你个市井无赖!一派胡言,真是颠倒黑白,根本没那么回事儿。驸马有功夫,满朝之内有几人能与其相敌?明明是你二伯酒后无德,仗着是驸马倚老卖老。我们荣王不过是要点个曲子,便被他肆意诋毁,说什么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只会听小曲画个画,踢蹴鞠斗个鸡。气得王爷摔了杯子,没留神甩到歌伎身上,石保吉不由分说扑过来打人,我们这几个护卫理当阻拦,他自己喝多了酒,一不留神摔在地上,跟我们没任何关系。当时大臣们都在场,你若不信可以去问。”
石秀孙的大脑袋瓜子摇了又摇,“鞥,你那是狡辩,我说的才是正章,如果八王有理,皇上怎么会呵斥他呀?再说,歌伎小翠怎么会被我堂哥送去八王府呢?就是王爷威逼利诱,欲将她占为己有啊。”
“放屁!小翠被送进王府的事儿,得去问你堂兄石孝孙。据我所知,八王爷可没有威逼他,是石孝孙心甘情愿送上门的。”护院总管暴怒地瞪起眼睛,“而且,进府后让她掌管茶酒、灯烛和祭祀用品,我们王爷没动她一根手指头。”
“那么说她还是守身如玉的黄花大姑娘呗?”流氓成性的家伙坏坏地奸笑。
方头方脸的周正清了下鼻子,看向大家正色地说,“嗤,瞧你那揍兴,是不是黄花大姑娘我可不敢保证,从石府出来的女孩子很悬啊。尤其有你石秀孙这样的缺德玩意儿,败尽自己大伯的家财,赔的是别人,肥的是自己,无情无义丧尽天良,谁能保证小翠姑娘没被你们祸祸过,都是备不住的事儿。”
“你!血口喷人。”石秀孙像被人打断了脊梁,顿时身子矬了半截,无力反击败下阵来。
周总管得理不让人,指着对方的鼻子逼问道:“你没有吗?你霸占了你大伯石保兴积攒的家资,欺负你堂弟石元孙年纪小,拿你没辙,这件事路人皆知嘛。”
“我!我是投资失败,漕船翻了,粮食沉了,是运气不好。”
“船翻了,翻在哪里啦?谁看到啦?编瞎话也得上些心吧?还不如说是粪车翻了,编起来你更熟悉些。”周正在气势上咄咄逼人,将黑心的家伙揭露得体无完肤。
石秀孙在人前丢了面子,当即伸手要施暴,去抓对方的头发。
“哎呦哟,动手了,你长能耐啦,揪头伏,去你的!”王府总管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掰一推,直接让其来了个屁墩。
恼羞成怒的石秀孙爬起来要殊死一搏,抓起椅子就要轮向对方,却被身手敏捷的周正踏上一只脚踩住,“哎呦哟!你还动手儿,要打架吗?大嫂子,看点儿孩子。”他还担心会伤及无辜,对旁边的女人叮嘱道,然后厉声对大打出手者发出挑战,“这里人多施展不开,别耽误人家做生意。你若是不服气,我们去外面,去城外找个肃静的地方比划比划,生死由命,分个高低出来。石秀孙,你敢不敢?”
“哪个不敢?不敢是婊子养的,去城外!你石爷我有一身的好本事,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最拿手。三年上泰岳争交,不曾有对;普天之下没我一般的了!石爷会怕你?我是崇尚武德之人,今日手下留情,否则内功发力打人于无形,你必将当场毙命。”另一个不甘示弱地攥紧拳头,举到半空中叫号示威着。
“介癞哈蟆打哈欠,你好大口气呀?走,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周总管根本没把对方当回事儿。
于是,两伙人气哼哼地一并走出酒楼,想必会有一场殊死搏斗。
钱惟演瞅着他们出去了,方才与卢助教低声耳语道:“闹架儿不好劝的呦,难道我的脑子坏掉啦?一方是八贤王,皇上的弟弟;另一方是驸马爷,皇上的堂姐夫。这事儿我们可管不了,都是皇亲国戚,不好惹的主儿。“他突然发现了什么,站起身大声喊了一句,“大吼随时捂屁!”
这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又是特别的响亮清脆,再次吸引周围的人齐刷刷地望向他。
这回还是那位浓眉大眼的书生站起来作揖,脸羞得通红,非常难为情地解释,“失礼,失礼,小生说过啦,冰雪冷元子吃多了,提醒自己随时捂屁的,可未能捂住。”
大喊者错愕地看着他,不知这位青年怎么这般配合自己?似在老家看过的悬丝傀儡戏,牵线木偶配合得天衣无缝,达到能以假乱真的程度。“小胡子,你吃多食物,关我啥事体?”他冷着脸搪塞地还礼,随手将椅背上的褡裢取下来,让胖子卢澄急三火四地追出去,原来是那个莽汉遗忘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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