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助脚步一顿,这才发现苏宜的存在,再看一眼她怀里的大衣,那不正是老大的衣服?
他狐疑地看了苏宜好几眼。
“谢谢。”苏宜将外套递给他。
“不客气。”季谨川接过。
“季先生!”电梯里突然出来个人。
季谨川和苏宜循声望去。
苏峻招手走近,见他俩站在一起,很是意外。
“苏苏。”苏峻看了眼他俩,语气几分轻快,“你们认识?”
苏宜有些困惑,听见苏峻介绍道:“季先生,这位就是我拉小提琴的女儿,苏宜。苏苏,这位是季先生,爸爸公司的投资人。”
…
苏峻在酒店约了一间会议室,他和苏宜坐在一起,对面是季谨川。
房间里暖气足,苏宜捧着热饮,小小喝了一口,暖流下肚,手指渐渐回温。
季谨川把大衣搭在一旁的座椅上,他双手交叠放于桌面,正安静等她答复。
苏峻刚才已经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他原本想晚上再找苏宜,先把之前的争吵解决一下,让两姐妹一起吃个饭,再动之以情,让她帮帮忙。在宴会厅,他本也不想和苏宜吵架,可她说话做事总那么尖刻,让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权威被挑战。
苏宜握着瓷杯,滚烫的热意一阵接着一阵传到手心。
原来苏峻和季谨川提过自己,所以他才知道她姓氏名谁。她还以为……
呵,想必季谨川也是觉得她莫名其妙,才没有回那条消息。
她以为他是景衍,可一个九年没见过的人,她怎么能确定季谨川就是他?就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甚至,她还若有若无的把被放鸽子的气撒在他身上。
会议室针落可闻。
苏峻见她迟迟没有回答,便开口打起圆场,“季先生,您也知道,这毕竟是她奶奶送的礼物,需要时间考虑一下。不如这样,我们明天再给您答复?”
季谨川靠在靠背上,视线扫过她,“可以。”
他起身,大衣搭在臂弯,“苏小姐,希望你好好考虑。”
苏宜抬头,季谨川已经走过长桌,声线平淡笃定,带着笑意,“不过,还没有人拒绝过我。”
季谨川走后,苏峻问她,“你跟这位季先生熟吗?”
苏宜:“你刚也在这里听我们讲话,你觉得熟吗?”那位季先生不过是绅士礼节,把外套借给她披而已。
他们聊了很久。苏峻给苏宜讲了公司现在的困境,讲了他拉投资屡屡被拒的经历,也讲了他为了维系客户喝酒喝到进医院的事情。
这种时候父亲权威可以放低,让她知道他的不容易,晓之以情。
这些年,他发间已有了白发。
“爸爸下午在宴会厅的话有些重,你别放在心上,我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应该知道。你这孩子一直懂事独立,就是脾气怪了点,嘴巴上吃不得一点亏。
“这位季先生愿意给我们公司投资七千万,唯一的要求就是收购那3%的股份。苏苏,你能不能帮帮爸爸?”
苏峻并不显老,经过岁月的沉淀,他脸上有一种沉稳的客气和精英感。有时候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他对外人和家人是不是都这样,像戴着面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这是奶奶送给我的。”原木工厂营收一直稳定,她没计算过每年的分红,但知道和其他生意比起来,并不算多。
“我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立刻答应他。”苏峻了解苏宜的性格,他要是自作主张卖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苏宜吃软不吃硬。
偶尔苏峻也会觉得自己卑鄙,或许是在商场上待太久了,对自己女儿都要算计,拿对付商场上的人的手段来对付她。
“公司现在资金紧张,下面的人也不好过,如果拿到这笔投资解了燃眉之急,以后发展好了,还能上市。”苏峻幻想着那副美好愿景,叹了口气,“但如果拿不到,可能又要破产了。”
又这个字很灵性。
苏宜十岁那年家里就破产过一次,那时她从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变成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可怜。从优越的大别墅里搬出去后,一家三口挤进不到四十平的小房子里,苏峻欠了一屁股债,名下资产几经变卖仍不能清偿,他和许萍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但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要她放弃学琴。
或许是欠得够多,债权人反而不敢拿苏峻怎么样,他脑子灵活,人脉广泛,换个赛道重新开始,赶在风口上,又再次起飞。
而现在,又到了困难的时候。
“爸,你还记得小时候奶奶送过我一只叫朝朝的博美吗?”
“记得。”苏峻答道,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个。
“后来它被邻居家的汽车轧死了。”苏宜说,“你让我算了,因为那家人是你的合作伙伴。”
苏峻没吭声。
“你说不过是一条狗而已。”苏宜看着他的脸,“现在,你又要把奶奶给我的股份转给别人,因为你要做生意。是不是在你眼里,什么都没你的事业重要?”
“苏苏……”苏峻眼神抱歉,语气软下来,“爸爸没办法了啊……你成年了,应该理解的,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我也有我的难处。”
苏宜很少见到这样的父亲,小时候觉得父亲是山,高大可靠,长大了发现,他那些年只是不会在她面前诉苦。
“……我得想想。”苏宜移开眼。
苏峻见她些许缓和,说:“好,你好好想想,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吃饭。”
“嗯。”苏峻离开了,会议室只剩下她一个人,手边的水杯温度凉下来,她喝了一口,觉得有些苦涩。
苏宜回房间放好东西,心里乱糟糟的,她拉开窗帘,世界像一个下雪的水晶球。
她换了件羽绒服下楼,酒店外院有一棵参天大树,旁边的草地已经被大雪覆盖,立着一个大雪人。两个小朋友蹲在一旁玩雪。
苏宜扣上帽子走上前,问:“你们在做什么呀?”
小女孩转身,两只眼睛又圆又大,特别可爱,“我们在做小鸭子!”
平地上堆着好几只雪鸭子,排排坐,特别可爱。
小男孩手里拿着工具,正在用力挤压。
“可以给我做一个吗?”
“好啊!”
不出十秒,一个小鸭子就做成了。
苏宜把它捧在手上,冰冰凉凉的,特别可爱。她拍了张照片,刚转过身,脑袋撞到个人,害得她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季谨川眼疾手快,一把揽过她的腰,将人往回拉,熟悉的气息立刻席卷鼻腔。
苏宜穿得厚,行动不是很灵活,小鸭子落到怀里,被挤碎了,“我的鸭子!”
季谨川松开她,鸭子掉在地上,完全不成形了。
她轻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抱歉。”季谨川摸摸鼻子。
苏宜抬起头,风吹过毛领,脸颊痒痒的,“你怎么来了?”
“看雪人。”季谨川开口。
“哦。”
一时无话。
两个小朋友把鸭子夹到树枝上,话很密,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他俩就这么安静地看着,风刮过她的长发,擦过他肩头。
夜幕降临,到处都亮起了暖黄的灯,朦朦胧胧,像是在梦里。
苏宜缩了缩脖子,也没看他,“你为什么想要工厂的股份?”
“我是商人,自然是看中经济利益。”
“只是3%而已,则怎么不去找其他大股东?”她不懂金融,但若只是为了经济利益,怎么不找其他人?
“以小试大。”他说得合情合理,似乎没有隐瞒。
“很想要吗?”
“当然。”季谨川双手插兜,“你爸爸应该跟你提了我的条件。”
“嗯。”
苏宜不多问,他就不再说,又安静了。
两个小朋友已经在树梢上夹了四五只小鸭子,可可爱爱。
“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苏宜轻轻扣着手指,心里痒痒的。
“你说。”
她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是景衍吗?”
雪落在他乌黑的发顶,风吹得眼睫微微颤抖。
“不是。”他薄唇轻启,雾气缭绕。
季谨川率先移开视线,沉默了几秒,“为什么这么问?”
苏宜也扭回头,看着那一排排雪鸭子,有些怅然,“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大众脸。”他用眼角瞥她一眼。
苏宜笑了一下,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周遭又安静了。
她收敛了笑意。
季谨川忽然问:“是很重要的人吗?”
苏宜没有立刻回答,他看过来,目光炯炯。
“不是。”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无波。
“嗯。”放在衣服兜里的拳头紧了紧,季谨川扯了个嘴角,看着雪花从面前飘零,“我先回去了。”
他刚要抬脚,却被苏宜叫住,她走到他面前,“我考虑了一下,抱歉,季先生。我不想卖。”
话一出口,好像有些奇怪。
气氛窒息得安静。
季谨川眼中带笑,“别这么着急拒绝我。你再好好想想。”
他转身离开。
苏宜想叫住他,可苏峻的电话打来,手机震动响,她看着屏幕,再看向他的背影,没能喊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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