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松音这才从怀里,将即便被抚平多次依旧有些皱皱巴巴的手稿拿了出来,递给林寒溪。
林寒溪展开那一沓子看了,其实并看不懂。但是能清晰地察觉到,堤坝工程规模宏大,耗费不小。
何松音知道她是外行,说些她听不懂的是浪费时间,于是言简意赅:“若是真的照图纸上去造,别说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只怕都不怕汛期河水狂涨。可是......”
“可是你去年外任原州,跟我说的是,堤坝工程简陋,能挨过三年都是万幸。”
“没错,虽说堤坝大部分都在原州,但是西面的白州,东面的商州,多少都有些涉及。六七月眼看着就要到了,堤坝若毁,死伤的可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情。”
“可惜这件事会不会发生,什么时候发生,谁都没办法预料。我会传信南面,粮铺和医馆都会做些准备,只是不好弄得太明显。”
“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只是今年若是平安无事,你岂不是又要再等一年?”
林寒溪被他的天真逗笑了,“上面人的血都是黑色的,随便划一刀都能毒死人。”
何松音是对林寒溪所为之事最为清楚的人,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狠辣了些,但是想到是为师父报仇雪恨,便也无所顾忌了。
更不用说林寒溪还能资助银两和手下,帮着他往上爬,不然升迁这事也不会轻易落到他身上。
当年若不是自己过了年就进京赶考逃过了一劫,大火中的尸体只怕会再多一具。
可惜,何松音和林寒溪的老师,葬身火海。
“对了,陆大......”
“妨碍公务,亵渎尸体,判刑一年,文书已经下来了,现在就在刑部关着。我打点过了,他不会受苦,放心吧。”
林寒溪点点头,那就好。
虽然她觉得这世上有的是该死的人,但是有情有义的人总要有个好结局。
时间回到五月初一晚上。
林寒溪趁着夜色,带着素鸢前往何松音家中,就原州堤坝之事进行商谈。
因为俸禄和品级的关系,何松音所住之处极为寒酸,不过是两间屋子,一个小院。因此陆大背着尸体来敲门的时候,她们两个躲无可躲,只好进了何松音的卧房。
也正是因为这样,林寒溪将甘定所遭遇之事听了个清楚明白。
陆大为老友悲怀,胡子拉碴地在何松音家中哭了起来。
何松音是六年前天启十七年的进士,那年他中了,甘定落第。虽然两人境遇完全相反,但是因为志趣相投,两人结为好友,时常书信往来。
今年进京赶考,二人也多次相聚吃酒,一来二往连陆大也结交了。
陆大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找上了何松音。
林寒溪将此事在心中过了一遍,有了个一石二鸟的主意。既能为甘定昭雪,又能除掉莫雨这个尸位素餐的拦路狗,从而拿到堤坝设计图。
趁着陆大哭晕了过去,林寒溪和何松音商量此事,将细节敲定。何松音舌灿莲花,将陆大说服,并指引他临近的蒲家冷饮铺子放尸体。
蒲家人欺软怕硬,何松音知道陆大能拿捏住。
次日,何松音从工部拿到了上京河道图,找了两天才找到方便陆大行事的水道口。至于陆大给周钧安交代的,什么自己晚上摸出来的,完全是何松音教的。
反正陆大的水性,足以支撑这个谎言。
陆大能一口咬定就是莫正汇杀的人,是因为甘定到死都死死拽着那个粉色香囊。那个香囊,陆大曾在莫正汇身上见过。
林寒溪其实并不关心,真正的凶手是不是莫正汇。
只要官府能查到莫正汇,莫家肮脏的一切,她都会想办法翻出来。
好在,是周钧安接了这个案子,办的十分漂亮。莫正汇被抓之后为了减罪,主动将莫雨收受贿赂之事交代了个清楚,莫家上下因此被下狱,无一幸免。
何松音在其中走动不少,顺利地坐到了莫雨的位置上,从而进入到莫雨平时不允许人轻易进入的案牍库,拿到了前任已故工部尚书的堤坝手稿。
前任工部尚书付照,早就注意到原州堤坝的问题。只是连年征战,国库实在分不出多余的银两来修堤坝。但是他一直在针对原州汛期的问题,修改设计稿,死前才定稿。
可惜那手稿被人拿去邀了功。
“我听林芝说,你今年又往北境军送银子了?”折价卖粮,这在何松音眼中与直接送银子没什么区别。
“是啊,可是我也拿到了南面的盐引。前几天,苗端传信,一切顺利。”
“这边赚银子,那边大把地花出去,你可真是败家子!”
“放心,我林家就算败的只剩一片瓦,也少不了你何松音的!”
知道林寒溪在揶揄自己,何松音也不在意,“我走了,你......行事多加小心。”
林寒溪连忙叫住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契来,“你既升了官,也不该住在那两间破屋里了,刮风下雨我怕砸死你。”
何松音喜滋滋地受了,一点推辞都没有,就由下人带着从后门走了。
给林寒溪办事很简单,办成了绝对不吃亏,办不好最差就是被冷落,可要是办砸了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等何松音走了,素鸢才带着下人鱼贯而入,将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林寒溪拿起筷子来,在红烧肉上悬了悬,在鲫鱼汤上放了放,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懊丧道:“还是家里好,林芝准备的我都爱吃。”
素鸢怕她身子撑不住,劝了两句见她实在不想吃就放弃了,不免有些后悔没带小蜻蜓来。
庄子的管家在外面露了个脑袋,被林寒溪看个正着。
素鸢:“进来回话。”
管家走了进来,道:“外面有个公子,说是在周围玩耍,见着了姑娘的马车,特地前来相见。”
林寒溪想了想,没想明白是谁,于是问道:“可有报上家门?”
“公子说,他叫晏清。”
素鸢去看林寒溪的神情,发现林寒溪并不那么开心和惊喜。
难道姑娘同往常一样只是玩玩,并未放在心上?
林寒溪问素鸢:“师兄没有走官道吧?”
素鸢点点头,“嘱咐小五子了,避开大路,免得被有心人瞧见。马车上的府牌也撤掉了。”
林寒溪知道周钧安今日不休沐,是不可能出现在庄子里的。那么懂得假冒周钧安的名号,在这距离上京几十里的庄子上来见她的,也没几个人了。
想到这,林寒溪去看管家的神情,心中已经了然了几分。
果然出了林家,哪里都不安全。
林寒溪笑道:“既是晏清,不能不见。王管家,庄子里哪里见客比较好?我忙着赏花谈生意,还没好好看过。”
管家忙道:“姑娘赏花时可看见湖心有一停云轩?”
“瞧见了,不是进出只能划船?我当时实在分不开心思。”
“正值夏日,停云轩清爽凉快,来往的贵人都喜欢在那里宴客,别有一番滋味。”
“既是贵人都爱的,那必然是好的,就将晏清请到那里吧。”
林寒溪转头对素鸢耳语几句,素鸢大惊失色,“姑娘竟然偷偷带了这个?”
林寒溪嗔怒,“上次放进妆匣忘拿出来了,应该还在。你拿上去一趟停云轩。”
“姑娘......”素鸢觉得风险太大,林寒溪却觉得异常有趣。
“放心,他不过难受两个时辰,不会有大事的。快去吧!”
打发走了素鸢和管家,林寒溪眼中笑意更甚。
满庭芳,北境花楼中常用的催情助兴香。林寒溪特地让人改过,对男子极其有效。
除非行房,否则两个时辰之内,如熔浆焚身,□□会烧掉所有的力气和神志。
周钧实既然敢来,林寒溪就敢让他有苦说不出。
不消多时,素鸢前来回话,已经准备好了。
林寒溪十分兴奋,临上船的时候被素鸢拉住胳膊,袖子里被塞进一个冷冰冰的物件。
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她眉毛一挑,安慰素鸢,“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对这种事,我还是手拿把掐的。”
素鸢哪里听得进去,坚持要随船而行。
林寒溪拗不过她,便随她去了。
停云轩高大明朗,此刻却按照林寒溪的吩咐,门窗紧闭,无她传唤不得入内。
素鸢打开门,林寒溪笑吟吟地走进去,却在看到来者背影之后愣了愣神。
竟然真的是周钧安。
门被轻轻关上。
周钧安听见动静,回过身来,见林寒溪云鬓慵懒,长发披肩,略施脂粉,唇红齿白,端的是一个妩媚风流。
再加上她童真未泯的面庞和纯洁无瑕的神情,真真是人间难得的好风景。
可是一想到她毫无防备之心就放人入园,还将相约之处约在这湖心,真是不怕有心人图谋不轨,神色就不免有些严肃。
“寒溪这是要见谁?”
林寒溪好似压根没想到来者大可能是周钧实,“来见晏清啊。”
周钧安这才意识到,林寒溪有可能是听到四哥假冒自己的名字,才约在这风雅之地,心中不免一松,面上也浮上些许喜悦。
“别人说是晏清,你就信了?”
“不是晏清,那还能是谁?谁的项上人头不要了,敢假借你的名讳?”林寒溪“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方才在宅子外要见我的,不是晏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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