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程公子说,言苍斋最近寻到了不少字画,状元郎若是有空,可以到内堂来坐坐。前朝大家五风子的青山碧水图,王道然的碑帖,欧阳福的及子弟书。这里面没有一个是状元郎不感兴趣的,想着就这两日,必定是会来的。”
林寒溪在内堂中一步一停地走着,仔细观赏含蕊口中的名家字画。可惜她虽然自小师从武平,但是在这种事情上的造诣远不如仅学了三年的含蕊。
看着心平气和,实则急躁难耐。
这是武平生前对林寒溪的评语,没想到一语中的、一语成谶。
“前日大朝会,皇上在御书房又留了程瑛许久,怕是程瑛又没忍住要求下放六部了。说来也是奇怪,若是换了旁人,皇上怕是早就扔到一旁自生自灭去了。可是程瑛惹了皇帝这样生气,皇帝竟然一点责罚都没有。”
林寒溪将手从字画上收回来,闻了闻指尖的墨香,“许是我叔父那件事,让他对有才之士都多加照拂,不肯让其离开自己半步,唯恐重蹈覆辙吧?我叔父之后的状元郎,也如程瑛一般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开始做实事的。”
基本都是在皇帝赐婚之后,才开始做实事的。
含蕊似有所感,“可是如今皇室之中哪一个能与当年的昭阳长公主相比呢?皇上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林寒溪突然奇怪地笑了一声,“谁说他防的是长公主了?”
含蕊还想再问,却听林寒溪转了话头,“五殿下真的会来吗?”
含蕊捏了捏拳头,“七八成的把握,五殿下的外祖父齐无心下个月就要八十大寿了,他正忙着寻找寿礼呢。齐无心自高中之后除了外任三年,其余四十六年都是在上京做官,已经有五十年没有回过故乡了。五风子的青山碧水图,画的就是齐无心故乡的山水,也是他魂牵梦绕的举世名作。”
“这么听来,青山碧水图当真是最好的鱼饵了。”她坐到小榻上,春亭侧坐在脚榻上给她捶腿放松。
“只是费了不少功夫和银两,若是五殿下不来,姑娘怕是代价有些大了。”
林寒溪财大气粗,“这怕什么?我林家什么买不起?”
这话说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一旁的小蜻蜓却十分好奇,“所以含蕊姐姐,这个什么什么图,到底花了多少银两啊?”
“十......万两。”
小蜻蜓:“什么?!”
林寒溪一口茶水呛到了,春亭连忙轻轻抚背,有些嗔怪地看着含蕊。没看到姑娘正在喝茶吗,还非要在这个时候回答。
林寒溪平顺了些,摆了摆手,春亭才罢了手接着捶腿。
“含蕊,你最好祈祷五殿下真的会来。”
十万两都够买下郑府的宅子了,结果被含蕊拿来吊五殿下。林寒溪侧头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反思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太纵容他们了。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饶是林家主,也是有些心疼了。
含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已经压了价的......若不是那家人忙着换现钱去给不知死活的老子换赌债,十五万两都未必拿得下。”
赌债?
林寒溪想起成沐逸来,听埋在成府的人说,成沐逸的手已经接上了,但是已经不如往日灵活,人也呆滞了不少。
成浩迎几次逼问成沐瑶到底是谁害的他的亲儿子如此下场,成沐瑶都咬紧牙关没有松口,得了训斥已经很久不回娘家了。
成夫人气上头来,竟然编排自己女儿联合外人害自己亲儿子的谣言,成沐瑶再能上门才怪了。
都说歹竹出好笋,林寒溪以前还不信,这下看成沐瑶都顺眼了不少。
成沐瑶这样做,一方面是明白即便是鸿胪寺卿也惹不起身后有长公主和六殿下的林寒溪,害怕自己父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一方面是不想掺和进林寒溪要查要做的事情来,她不清楚原委,却明白其中厉害,比她亲生父母要理智明白的多;还有一方面就是,给林寒溪减少了不少麻烦,也算是给林寒溪示个好。
甚至如果想的更多一些,成沐瑶未尝不想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切断自己与娘家的联系。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林寒溪的规矩。
“听说左副都御史崔游领在暗中收集兵部的证据?”
含蕊点了点头,“年前清算的时候,兵部几项数目对不上,军器所到现在都没扯清楚,崔大人已经暗中查了很久了,但是总是查到一点线索,人就没了。”
“那我们送个人给他,就当谢谢成沐瑶了。”
含蕊还没问清楚将谁送给崔游领,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小蜻蜓隔着门问道:“什么事?”
伙计道:“来回姑娘,五殿下的马车已经进了鸿源大街西街口了。”
含蕊刚从内堂出来,就见五殿下周钧赛和程瑛先后下了马车,正往店中走来。掌柜的迎了上来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如往常一样把人交给含蕊了。
含蕊对两人行了礼,五殿下十分随意地摆了摆手让她不必多礼,开门见山问道:“听说含蕊姑娘寻到了青山碧水图?如今可在店中?”
含蕊点头,“前几日刚到,殿下随我来。”
五殿下眉毛一挑,还真有?
他十分欣喜地拍了拍程瑛的肩膀,应该是力气不小,程瑛都有些咬后槽牙,瘦弱的身板险些撑不住。
“我寻了这图好几年都寻不到,怎么含蕊姑娘一出手就拿了个准?”
“是含蕊有幸,能为王爷寻到这图。说来也巧,青山碧水图本是五风子赠友人所作,后来辗转落到了南边一家商户手中。可惜那家老爷惹了不少赌债,当得家徒四壁,只有这幅图一直藏着不让人知道。欠赌债的老爷死了,一大家子却要被赌坊的人威胁,拿不出银子就卖儿卖女凑银两。迫不得已,才将这图拿出来卖了。我也是得信得的早,不然哪里轮得到我呢?”
说话间,三人就到了内堂,含蕊打开门来,就见林寒溪正站在一旁和春亭还有小蜻蜓说笑着,听见门响便看向来人。
说起来,这是五殿下第三次见到林寒溪。
第一次是在昭阳的生日宴上,那日她的清雅风姿着实令他眼前一亮,欣赏赞美。得知她是状元郎林思明的侄女,心里便记住了这个姑娘。
第二次是在御书房前,那日父皇心情不好,林寒溪身着宫装入宫谢恩,他也没仔细瞧。
今日是第三次,穿着银红短袄绿罗裙的林寒溪像春日采桑的小姑娘,眉飞色舞的神情一定格,五殿下的心猛然空了一拍。
她黑亮的眸子闪着惊讶与欣喜,孩童般的面庞有着五殿下少见的清纯与天真。耳边的青玉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五殿下觉得自己此刻如同坐在一叶扁舟之上,落不到实处去。
“五殿下?”程瑛见五殿下许久没有反应,不得不叫了他一声。
林寒溪行了礼,却不见五殿下叫她起身,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清澈的眸子撞进了他的视野,五殿下这才回过神来,“起来吧。”
春亭微微伸手,扶起了林寒溪。
小蜻蜓在林寒溪身后右侧,觉得春亭很奇怪,往常并不见春亭如何主动触碰姑娘。若不是姑娘要求,春亭总是默默跟在姑娘身边等待吩咐的。
今日是吃错药了吗?
吃错药的春亭对小蜻蜓询问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将林寒溪扶了起来就收回了手。他表情冷静,心中却不安,五殿下的目光算不得清白。
一个周钧安就够他受的了,还要来一个周钧赛吗?
家里还有一个林芝。
真是烦死了。
都怪姑娘如此惹人喜爱。
如果只有自己能看见就好了。
要是有一个地方,只有自己和姑娘就好了。
在场诸人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春亭在心里将三个男人骂了个遍的时候,五殿下、程瑛与林寒溪已经凑到了青山碧水图前交谈了起来。
林寒溪十分懵懂地说:“都说五风子的画好,可是寒溪看了这图许久,却说不出哪里好来。”
五殿下即刻回道:“五风子其实更擅长画人,寥寥几笔形神毕现。青山碧水图有名,多半是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山水图,意义大于图画本身。不过这倒也不是说没什么可取之处,你瞧......”
林寒溪认真地听着,五殿下适时与程瑛谈论几句,仿佛两位先生在教女弟子欣赏画作。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里,五殿下觉得自己膨胀成为了书画大家,对于前朝不少名家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谁狂放不羁,谁心细如发,谁徒有虚名,谁明珠暗藏,仿佛史书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就是有违天道。
程瑛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他第一次见五殿下这样滔滔不绝,这样......不知羞耻。
作为请五殿下前来品画的人,程瑛额头上渗出了不少细汗,觉得丢人极了。
五殿下此刻就像一只亟待开屏的孔雀,唯恐林寒溪看不见自己美丽的尾巴,上蹿下跳无所不用其极。
林寒溪眼角瞥到程瑛尴尬的神情,给小蜻蜓使了个眼色。小蜻蜓心领神会将帕子递给了程瑛,程瑛感激地看了林寒溪一眼,方将面上的汗水擦了下去。
林寒溪何尝看不出来五殿下的书画知识已经是搜肠刮肚强弩之末了,可是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夸,免得惹了五殿下不开心,什么也问不出来。
什么谪仙,周钧安怕是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五哥。
也是,他八岁就去了北境军中,对于皇城的了解只停留在了八岁。
五殿下喝了小蜻蜓递上来的第三杯茶之后,终于有了停息的苗头。在场之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然不知道几个人要站在画前当多久的木雕。
林寒溪顺势请五殿下和程瑛坐了,让春亭和小蜻蜓下去准备新的茶水和茶点。
“这青山碧水图画的是齐大人的故乡,我瞧着倒是与雁城的落霞山有些相像。”
五殿下来了兴趣,“哦?落霞山?可是有着百年古刹广恩寺的落霞山?”
“是,没想到殿下竟然知道穷乡僻壤的小寺庙。难不成,殿下去过落霞山广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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