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马车已到了林府门口。
林妙仪扶着王宛如下车,就见一个身穿杏黄掐花璎珞纹玉锦,身段窈窕的女子站在门口迎接,身后还站着一位灰白衣裳,十五六岁的少年。
女子急急上前,欠了欠身子,“老爷……夫人……”
林盛行神色不悦,“你怎么在这。”
女子低眉,“今日本就是中秋佳节,妾身一人在宅子里,睹物思人,就想出来转转,又惦记着老爷今日醉了酒,所以在此等候。”声音袅袅动听,我见犹怜。
林盛行叹口气,牵过她的手,“行了,夜里凉,回屋说吧。”
内堂里。
女子倒了杯热茶递给林妙仪,欠了欠身,“这几日妾身受了风寒,一直没来拜见大小姐,不知大小姐这些年可还好。”
林妙仪接过茶,“姨娘客气了,我一切都好。”
她不喜喝茶,本想接过后放在桌上,可那女子还在身旁站着,林妙仪也只能低下头,吹着茶上的浮沫。
若不是今日见到她,林妙仪都快忘了林盛行还有位妾室,张慧雯。
不过听丫鬟兰絮说,张慧雯很少出院子,也从不争宠,王宛如对她极其信任,连管家之权都给了她。
她轻抿一口茶,放下后,张慧雯又转身将丫鬟手中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盘糕点放在桌上,柔声细语,“今日妾身一人在院中,闲来无事,做了些大小姐幼时爱吃的栗子糕,还热乎着,大小姐要不要尝尝看。”
林妙仪犹豫,又茶水又糕点的,可她今夜被那个荣王搅合的属实没有胃口。
王宛如见她不动,轻声开口,“楚楚尝尝吧,你姨娘的一片心意。”
林妙仪只能点头。
她拿起一块栗子糕放入口中,香而不腻,确与平日里吃过的不同,做的人是用了心思的。
“谢过姨娘了。”
张慧雯见林妙仪喜欢也分外高兴,她含着笑,牵过身后的少年,“书宴,来见见你长姐。”
灰色衣裳的少年这才上前,老老实实地低下头,”长姐。”
林妙仪也放下手中糕点,淡淡的看了一眼这个局促不安的少年。
见他深深地低着头,额间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她想缓解气氛,猜官宦子弟应是学问很好,就随口问,“二弟参加科考了吗?”
林书晏没回答。
林盛行见他不回话,蹙眉,“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林书宴将头埋的更低了,嘟囔着开口,声音竟比蚊子大不了哪去,“回长姐,还没呢,明年参加春闱。”
林盛行则叹了口气,杯子重重的摔在桌上,“考了也是不顶用的,一本书看了五遍都记不住。”
张慧雯的脸上顿时一阵青白。
堂内尴尬。
林妙仪有些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只能对着林盛行安抚,“父亲,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生无用之草,考不考得上也不那么重要,以后……他总归会有用途的。”
林书宴惊讶间飞快地抬起头,面露感激之色,又深深地低下去。
王宛如也忙打圆场,“算了,老爷,今日过节,和孩子生气做什么,忙了一天了,也都累了,早点歇息吧。”
林盛行听闻此话脸上怒气消散不少,他一摆手,“行了,都散了吧。”
张慧雯连忙上前扶着林盛行回了倚梅园。
林妙仪也搀着王宛如往观澜院走去,王宛如拍拍她的手笑道, “书宴这孩子,小时候就怕你,长大了还是这个样子。”
小时候?他竟很怕她吗?
林妙仪扯起嘴角,那自己幼时……应是很霸道吧。
她垂眸,见皎皎月光下,地面上映着两人孤单的身影,“母亲,你很喜欢张姨娘呢。”
“这些年,你不在府里,我身子不好,张姨娘一直照顾你父亲,伏低做小,也是不易。”
“咱们院里没的那些使绊子的事,我很知足,你姨娘人不错,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林妙仪回过头,望着林盛行与张慧雯的背影却默不作声。
…………
次日,天朦胧亮。
林妙仪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房间。
她已经许久不做这样的梦了,梦里她总是被浸在一片湖里。
可刚刚竟又梦到了,或许是被荣王惊吓到有关吧。
兰絮听到响动推门进来,“小姐,你醒啦,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好。”
林妙仪老老实实地坐着。
收拾完,才去王宛如房间例常请安。
进观澜院时,王宛如正捧着一盘子糕饼吃的起兴。
她坐在一旁,看桌上摆的诱人色泽,“母亲今日没吃早饭吗?
“吃过了,就是这肚子总觉得饿,正巧你姨娘又给我送来些新做的糕点,你要不要尝尝看。”
林妙仪摇头,“母亲,这些甜腻食物还是要少吃为妙,易消化不良,尤其五脏六腑,都会代谢不了。
若你喜欢吃,不如叫小厨房做些少糖清淡的。”
王宛如被林妙仪这么一说,脸颊微红,手中糕点也不知该不该往嘴里放。
旁边房妈妈见状也附和,“是啊夫人,平日里奴婢说了您也不听,你这两年甜物实在吃的过分了些,现在大小姐回来了,可要好好管管你了。”
林妙仪伸出手,王宛如咽了口吐沫,便将手中糕饼乖乖地放在她手中。
心中却疑惑,这两年她竟如此爱吃甜物吗?她竟从没发觉。
只是她这个女儿,倒比她更像个母亲。
她摆摆手,房妈妈就将一桌子的糕饼都撤了下去。
林妙仪又叫住,“诶,房妈妈,以后姨娘再送来糕点,也不必拒绝,给下人们分了就好。”
王宛如听出话里的意思,“你是猜……张姨娘是故意的?”
林妙仪见王宛如单纯的眼,叹息,又不忍说实话惹她伤心,“也不是,只是想着姨娘辛辛苦苦做的,我不舍得拂了她的好意。”
王宛如点头,“也是,不过今日正好你来,我本还想去问问你,你那院子许多年没有动过了,我想找人重新修一修,你看都哪里需要改。”
林妙仪却垂眸,许久才回句,“算了,母亲,不必修了。”
对她来说,修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再记得。
王宛如却有些不高兴,“那怎么行,那里面好多东西都旧了的,就连那牌匾都快掉了,这些年,我就等你回来自己定。”
“那就……换一副牌匾吧。”
“可想好什么名字了吗?”
林妙仪看向远处层叠地白云,唇齿微启,“浮云居。”
“浮云居?”
林妙仪点头。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牌匾挂上的那日。
林妙仪站在院子里桂花树下,树叶纷纷落下,挂在她衣衫上。
她看着梯子上的下人在左右调整,眸中似有叹息一闪而过。
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举手挡在额间,遮住大片艳阳,右手伸出一根如葱般的手指,认真地指点,“歪了,这面再高些。”
王宛如在亭子里笑着对她招手,“行啦,今日日头毒,楚楚,来吃点水果吧。”
等林妙仪走过来后,王宛如用帕子擦着她额上的汗,“你说你这孩子,那些事让下人做就可以了。
这几日,你睡得如何,我怎么看你好似又瘦了一大圈。”
“挺好的。”林妙仪摘了颗葡萄放入口中,酸甜适度。
她说的是实话,她已经比刚回来的那几日睡的好太多,人的适应力是本能。
“哎,”王宛如却叹口气,心疼道,“我总觉得你太瘦了些,面色也苍白,我刚让兰絮去买了你小时候爱吃的紫薯糕,一会你尝尝看,还有,我看女工什么的你也不喜欢,倒是见你房里的字写了不少,要不然……我给你请两个师父吧,来教你写字或者画画。
你喜欢什么都好,这府里憋闷,你总要找点事做。”
请师父?
林妙仪摇头,她……只有一个师父。
写字?
她师父的字才叫天下无双。
画画?
诶……
画!她这两日都在想她到底哪里见过荣王。
是画里。而且……还是她师父的画,大概是三年前,她曾在师父的房里见到过,当时她以为他随便画的,也没多问。
只不过……因那画上的人实在笑的春风明媚,笑容可掬,她才记忆深刻。
可那荣王虽与他样貌相似,却阴险狡诈,戾气横生。
或许……只是巧合吧。
她又拿起颗葡萄扔进嘴里,甜地发腻。
她表情痛苦地咽进去。
院内一道清脆声音响起,”夫人小姐!我回来啦!”
她转头,见兰絮穿着绿色对襟开衣梳着两个双丫髻拎着个油纸包连跳带蹦地跑过来。
兰絮小她两岁,心思单纯,林妙仪总喜欢逗她。
她蹙眉,歪着头道,“怎么去这么久,是不是偷着去哪玩了。”
兰絮撇撇嘴,“奴婢才没有呢,”她将怀中油纸包放石桌上,委屈道,“还不是那个荣王,听说他今日要去冀州,那阵仗大的呦,百姓们都跑去看热闹,王大叔连酥饼铺子都关了,奴婢在那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林妙仪停住手中动作,荣王竟是……今日走的吗?
她本还想着找时机向王宛如打探下落水的细节,可若荣王走了,那真相……倒也不重要了。
而且……冀州在都城的北面,那里粮食短缺,而且天寒地冻。
以后一南一北,应该也不会见面了。
王宛如见林妙仪走神,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想什么呢?”
林妙仪摇摇头,打开油纸包,拿出一块桃子酥放进嘴里,嘟囔道,“没什么,今日这酥饼可真甜,母亲要不要尝一块?”
“前两日还说叫我少吃甜呢,这又叫我吃了。”
林妙仪眨眨眼,举起一块递给王宛如,笑意盈盈,“偶尔一块倒也可以。”
王宛如笑着接过去,只吃了两口又放回盘中。
晚上,林妙仪连吃两碗米饭,早早洗漱完刚准备躺下。
灯还未吹,就传来兰絮的声音,“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这么晚,只怕是有要紧事,林妙仪披件衣服去往厅堂,却见林盛行也在。
「地不长无名之草,天不生无用之人」最早出自明代凌濛初编纂的短篇小说集《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五》,原句为「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出自唐代韦应物的《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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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浮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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