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蝉脱壳

那支冰冷的弩箭和绢布上的警告,像一块寒冰投入沈云霓本就未曾平复的心湖,激起刺骨的涟漪。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将弩箭和绢布收入袖中,面上依旧是那副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格外苍白的平静。

“无事,或许是哪个叛军余孽的恐吓。”她淡淡地对惶恐的观墨吩咐,“不必惊动旁人,尤其是太子。”

观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顺从地退下,只是眼中担忧更甚。

沈云霓靠在软榻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冰冷的箭杆。“游戏才刚刚开始”——这挑衅的口吻,不像赵王那般老谋深算、力求稳妥的风格,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是赵王身边新出现的激进派谋士?还是……另有其人?

她脑海中闪过陆敬肩头的伤,闪过那支恰到好处射杀萧承煜的冷箭,闪过太医署里可能存在的内鬼……一张无形而错综复杂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而她自己,正位于网的中心。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在表面的戒严与肃杀中,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

安民告示起到了作用,市井坊间虽仍人心惶惶,但大规模的骚乱并未发生。投降的叛军经过初步甄别,大部分被收押,少数罪大恶极者被明正典刑,以儆效尤。禁军在王奎等人的指挥下,牢牢控制着京城各门与要害部门,搜捕赵王余党的行动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但收获甚微。赵王萧景明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萧景玄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决断,他坐镇东宫(皇帝昏迷期间,他暂居东宫处理政务),在沈云霓的幕后指点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项善后事宜,安抚朝臣,调配物资,稳定军心。他成长的速度,快得令人心惊,也令人欣慰。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太医院对“安神草”混合毒素的解方研究进展缓慢。陆敬拖着未愈的伤体,几乎不眠不休地翻阅古籍、试验药性,但皇帝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时醒时昏,醒时精神短促,大多时间都陷在昏睡之中,全靠参汤吊着一口气。沈云霓每日都会抽时间去乾清宫探望,看着龙床上那日渐消瘦的帝王,心中的沉重一日胜过一日。

安国公府传来了更坏的消息,安国公伤势过重,兼之年迈,终究没能挺过来,在一个深夜溘然长逝。苏月华悲痛欲绝,闭门谢客。朝堂之上,失去了一位手握兵权的重臣,平衡被打破,潜在的动荡因素又增加了一个。

而最让沈云霓感到不安的,是萧景玄的变化。

那日之后,萧景玄对她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切与……掌控欲。

他几乎每日都要亲自过问她的伤势恢复情况,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她暂居的暖阁,名贵药材、珍稀补品、绫罗绸缎,不一而足。甚至在她几次与朝臣商议要事时,他也会突然出现,以“老师身体未愈,不宜过度操劳”为由,打断议事,或直接将她“请”回暖阁休息。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眼神中的关切也真挚得不容置疑,但沈云霓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关切之下,日益滋生的、属于帝王的独占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这日午后,沈云霓正与几位心腹官员在暖阁偏厅商议如何填补安国公去世后留下的权力空缺,以及防范边关狄人可能趁虚而入的策略。萧景玄再次不请自来。

“老师,”他踏入偏厅,目光先是扫过那几位神色恭敬的官员,最后落在沈云霓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太医说了,您需要静养。这些繁琐政务,交由儿臣与诸位大人商议即可,您何必亲自劳神?”

几位官员见状,连忙起身告退,不敢多留。

沈云霓看着萧景玄,他身量似乎又高了些,穿着明黄色的太子常服,眉宇间已隐隐有了帝王的威仪,只是那看向她的眼神,过于炽热,也过于专注。

“殿下,安国公之位关系京畿安危,边关狄人亦不可不防,臣……”

“老师!”萧景玄打断她,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亲昵却又令人不适的压迫感,“在朕心里,您的安危,比十个安国公之位、比万里边关更重要。”他用了“朕”的自称,虽然此刻他仍是太子,但那语气已然不同。

沈云霓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殿下慎言。国事为重,臣的身体无碍。”

萧景玄看着她疏离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但很快又被担忧覆盖:“老师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您可知,看到您受伤,看到您劳累,朕……我心中何等煎熬?”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包扎着的左臂,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缓缓收回,握成了拳。

“让殿下担忧,是臣之过。”沈云霓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直白的目光,“只是眼下局势未稳,陛下龙体欠安,臣岂能安心静养?”

“有我在。”萧景玄定定地看着她,语气斩钉截铁,“老师,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我会保护好您。您只需要好好的,留在我……身边。”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沈云霓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萧景玄的感情,已经如同失控的野火,不仅灼烧着他自己,更将她置于炭火之上。这比赵王的明枪暗箭,更让她感到恐惧。

必须加快“金蝉脱壳”计划的步伐。

就在这时,内侍通报,陆景明求见。

萧景玄皱了皱眉,似乎对陆敬的打扰有些不悦,但还是宣了他进来。

陆敬的脸色比前两日更差,肩伤未愈,加上连日劳累,让他看起来清减了许多,但眼神依旧沉静。他先是向萧景玄行了礼,然后看向沈云霓,语气凝重:“沈大人,太子殿下,关于陛下所中之毒,下官有新发现。”

“哦?陆太医请讲。”萧景玄暂时收敛了情绪,正色道。

“下官反复查验陛下脉象和残留药渣,发现此毒并非单纯‘安神草’与枇杷药液混合所致。”陆敬沉声道,“其中还掺杂了一味极其罕见的异域香料,名为‘迷迭引’。此香本身无毒,甚至有安神之效,但若与‘安神草’的毒素长期混合,会深入骨髓,侵蚀神智,令中毒者对下毒者或其指定之人产生极强的依赖与信任,甚至……言听计从。”

沈云霓与萧景玄同时色变!

“迷迭引”?异域香料?

这意味着,下毒者不仅心思缜密,而且可能拥有非同一般的渠道,能获取到这种罕见之物!赵王虽权势滔天,但涉及异域香料……

“可能查到来源?”沈云霓立刻追问。

陆敬摇了摇头:“此香罕见,中原医籍少有记载。下官也只是在一本前朝遗留的、关于西域奇物的残卷中见过描述。想要追查来源,恐怕……难如登天。”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却指向了一个更诡异的方向。

异域……是巧合,还是暗示着,这场权力的游戏中,还掺杂了其他势力的影子?

萧景玄脸色阴沉:“无论多难,也要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陆敬躬身应下,目光与沈云霓短暂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陆敬退下后,萧景玄沉默了片刻,忽然对沈云霓道:“老师,如今内忧外患,父皇昏迷,朝局动荡。朕……我欲即日举行登基大典,以安天下之心,您觉得如何?”

沈云霓心中一震。皇帝尚在,虽昏迷不醒,但并未驾崩。太子提前登基,虽事急从权,却也难免惹人非议,尤其可能给赵王余党留下口实。

“殿下,陛下仍在,此举是否操之过急?恐引人诟病。”沈云霓谨慎地劝谏。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萧景玄语气坚决,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只有我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才能更好地稳定朝局,调动资源,剿灭叛党,也能……更好地保护老师,不再让您涉险。”

他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但沈云霓却听出了其中不容忽视的私心——他渴望权力,渴望名分,更渴望……以此将她牢牢束缚在身边。

她看着萧景玄那双与年龄不符的、充满了野心与占有欲的眼睛,知道劝阻已是徒劳。

“殿下既已决定,臣……无异议。”她垂下头,掩去眸中的复杂神色。

萧景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志在必得、仿佛终于将珍宝纳入掌中的愉悦。“好!有老师支持,朕便无所畏惧!登基大典之事,还需老师多多费心。”

他又嘱咐了沈云霓几句“好生休养”,这才志得意满地离去。

暖阁内恢复了寂静。

沈云霓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庭院中在秋风中摇曳的枯枝,心中一片冰凉。

登基大典……

赵王潜逃……

异域奇毒……

身份危机……

萧景玄日益偏执的感情……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那支冰冷的弩箭和绢布。

“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低声重复着绢布上的字句,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绢布捏碎。

是的,游戏还在继续。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金蝉脱壳”计划,必须立刻启动,而且,要更快,更隐秘。

她转身,走向书案,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落笔的,却并非奏折或书信,而是一串串看似毫无规律的、由数字和特殊符号组成的密码。这是她与系统中“听风阁”残部联系的最新密语。

就在她即将写完最后一组符号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异响。

不是鸟鸣,不是落叶。

沈云霓动作一顿,笔尖悬在半空,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投向那扇紧闭的、糊着明纸的雕花木窗。

窗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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