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风起朔方

东宫书房内,空气仿佛被那封八百里加急军报点燃,灼热而窒息。烛火跳跃不定,映照着萧景玄因震怒而扭曲的年轻面庞,也映照着沈云霓冰封般沉静的侧脸。

“清君侧?诛妖孽?”萧景玄猛地将桌案上的镇纸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萧景明!你身为皇室宗亲,竟引狼入室,勾结狄人,你是我大靖千古罪人!”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那是一种被至亲背叛、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与暴怒。几位重臣噤若寒蝉,垂首不敢言语,唯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沈云霓缓缓放下军报,指尖冰凉。赵王这一招,堪称毒辣至极。他不仅将自己谋逆的罪行粉饰成“正义之举”,更将沈云霓这个“帝师”钉在了祸国殃民的耻辱柱上,以此煽动不明真相的军民,分裂朝堂。而勾结狄人,更是触碰了任何一个王朝最敏感的神经——国祚与存亡。

“殿下,息怒。”沈云霓开口,声音如同浸过冰水,瞬间让书房内灼热的空气降温了几分,“赵王行此倒行逆施之举,正说明他已穷途末路,只能依靠外族之力。此刻,愤怒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应对。”

萧景玄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看向沈云霓的眼神依旧带着未散的戾气:“老师说得对。逆贼勾结狄人,数万铁骑叩关,朔风关危在旦夕!朕……我决意,即刻下旨,调动京畿、河西、陇右三镇兵马,北上御敌!同时,悬赏天下,取萧景明首级者,封万户侯!”

他话语铿锵,杀伐果断,已然代入了帝王角色。

“殿下,调兵御敌,势在必行。”沈云霓沉吟道,“然京畿兵马不可尽数调离,需防京城有变。且赵王既敢引狄人入关,必有所恃,恐其在军中仍有暗桩,需谨慎选派统兵大将。”

一位老成持重的武将出列附和:“沈大人所言极是。朔风关易守难攻,守将亦是老成持重之辈,只要能及时支援,坚守待援并非难事。臣以为,可命河西节度使为主将,率本部兵马并陇右部分精锐驰援,京畿大营则加强戒备,拱卫京师。”

“准!”萧景玄当即拍板,“即刻拟旨,八百里加急发出!另,通告天下,揭露赵王萧景明勾结外敌、祸乱江山之罪,凡我大靖子民,当同仇敌忾,共击国贼!”

命令一条条下达,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隆隆启动。信使带着皇帝的诏书,如同离弦之箭,奔赴各地。

然而,沈云霓心中的隐忧并未散去。赵王选择在此时发难,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皇帝垂死,新帝未立,朝局未稳。这真的是巧合吗?那诡异的“迷迭引”,与关外的狄人,是否存在某种关联?边关的局势,是否真如军报上所言那么简单?

议事持续到深夜方散。众臣离去后,书房内只剩下萧景玄与沈云霓二人。

跳跃的烛光下,萧景玄脸上的暴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看向沈云霓时,愈发不加掩饰的依赖与占有。

“老师,”他走到沈云霓面前,声音低沉沙哑,“外面都说他是为了清君侧,是为了诛杀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绝不会。”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沈云霓的手。

沈云霓后退一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的触碰,躬身行礼:“殿下信任,臣感激不尽。然眼下国难当头,臣之个人安危不足挂齿。殿下身系江山社稷,当以国事为重,保重龙体。”

萧景玄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浓稠的担忧覆盖:“在朕心里,国事与老师,一样重要。登基大典必须尽快举行,只有朕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才能更好地调动天下资源,剿灭叛党,也能……更名正言顺地护住老师。”

他又将话题引回了登基。沈云霓心中明了,这已是他执念所在。

“殿下既有决断,臣自当遵从。”她不再反驳,只是语气疏离。

萧景玄似乎满意于她的“顺从”,语气缓和了些:“大典之事,繁杂冗沉,老师身体未愈,不必事事躬亲。朕已命礼部和内务府全力操办,老师只需在关键处把关即可。”这话听着是体贴,实则是在限制她接触核心流程,削弱她在新朝建立过程中的影响力。

沈云霓垂眸:“臣明白。”

离开东宫时,已是月上中天。冰冷的月光洒在宫道上,映出一片凄清。沈云霓独自走着,身后跟着两名萧景玄“特意”指派给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侍卫。

赵王勾结狄人,边关战火重燃。萧景玄急于登基,掌控欲日盛。而她,身处漩涡中心,身份危机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而未落。

“金蝉脱壳”计划,已刻不容缓。

回到暖阁,她屏退左右,确认无人窥视后,迅速检查了之前藏匿密码信笺和那支弩箭的地方。东西都在,未被移动。但她心中的不安并未减轻。今日窗外那神秘的窥探,陆敬恰到好处的出现,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她的神经上。

她需要确认“听风阁”残部是否收到了指令,更需要了解边关的真实情况,以及……赵王与狄人勾结的更深层内幕。

沉思片刻,她取出一套特殊的笔墨——这是系统早期解锁的、一种利用特殊药水书写的工具,字迹干涸后便会隐形,需用特定方法才能显形。她迅速写下两份密信。

第一份,是给“听风阁”的后续指令:加快替身培养与身份切换准备;利用商队渠道,不惜代价探查狄人王庭与赵王接触的细节,尤其是关于“迷迭引”的来源;严密监控登基大典筹备过程中的所有异常,特别是人员调动与安防布置。

第二份,则是写给陆敬的。内容看似是询问皇帝病情和解方进展,但在特定的字词和句读间隔中,嵌入了隐晦的询问:是否知晓“迷迭引”与狄人的关联?对窗外窥探之事有何看法?

她选择再试探一次陆敬。这个身份成谜、屡次救她于危难却又处处透着古怪的太医,是她目前无法绕开,也无法完全信任的关键人物。

将两封密信用药水处理后,字迹渐渐消失,纸张看上去空无一物。她将其分别装入不同的普通信封装好,做了只有自己人才能识别的标记。

次日清晨,她以需要一些特定安神药材为由,召见了太医署的一名低级医官——此人是“听风阁”早年安插进去的暗桩。借着交代药材的时机,将给“听风阁”的密信递了出去。

而给陆敬的那封,她则命观墨以“沈大人感谢陆太医连日辛苦诊治”的名义,连同一些寻常的谢礼,直接送到了太医署值房。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大军调动的消息无法完全封锁,各种流言蜚语开始在坊间蔓延。有痛斥赵王卖国求荣的,有为边关将士担忧的,也有少数被赵王散布的“清君侧”谣言蛊惑,对沈云霓暗加指摘的。

登基大典的筹备则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礼部官员和内侍们穿梭于宫闱,将原本因皇帝病重而显得沉闷的皇宫,装扮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喜庆色彩。萧景玄愈发忙碌,但每日仍会抽空来暖阁“探望”沈云霓,言语间的掌控与关切交织,让她如坐针毡。

她发出的密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听风阁”没有动静,陆敬那边也毫无反应。

这种沉寂,比明确的危险更让人心焦。

第三天傍晚,沈云霓正对着棋盘推演边关可能的战局,观墨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大人……这……这盒子,不知被谁放在了暖阁外的石阶上!”观墨的声音带着惊惧。

沈云霓心头一凛,接过木盒。盒子很轻,没有任何标识。她示意观墨退下,仔细检查了盒子外观,确认没有机关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内没有信笺,只有一小撮灰黑色的、带着奇异辛香气的粉末。

沈云霓瞳孔骤然收缩!

这香气……虽然极其淡薄,但她绝不会认错!与之前陆敬描述的、掺杂在皇帝汤药中的“迷迭引”香气,几乎一模一样!

是谁送来的?是警告?是提示?还是……挑衅?

她立刻盖上盒子,心脏狂跳。对方不仅知道她在查“迷迭引”,甚至能弄到实物,并且精准地送到她的住处!这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是赵王的人?还是那个放冷箭的神秘客?亦或是……宫中的某个人?

她猛地想起那日窗外的窥探,想起陆敬恰巧的出现。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来到暖阁门外,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沈大人,太子殿下宣您即刻前往东宫偏殿!陆太医令……有要事禀报,关于陛下的病情!”

沈云霓握紧了手中的木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陆敬……终于有反应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她将木盒迅速藏入袖中,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面色恢复平静。

“知道了。”

她倒要看看,这位深藏不露的陆太医,这次要唱的,是哪一出。

东宫偏殿内,烛火通明。萧景玄坐在主位,面色沉凝。陆敬站在下首,依旧是那身绯色官袍,肩头的伤似乎好了些,但脸色却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虚弱感。

沈云霓步入殿内,目光与陆敬短暂交汇。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但沈云霓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挣扎,又似是决绝。

“老师来了。”萧景玄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焦躁,“陆太医,人已到齐,你说吧,父皇的病情,到底如何了?那解方……”

陆敬深吸一口气,对着萧景玄和沈云霓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清晰,却如同惊雷,在偏殿中炸响:

“回太子殿下,沈大人。下官无能,陛下所中之毒……已侵入心脉,药石罔效。”

他顿了顿,迎上萧景玄瞬间变得猩红的眼眸,以及沈云霓骤然收紧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足以改变整个帝国命运的话:

“陛下……已于半炷香前,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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