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祺才离开座位,江沐马上叫住了她:“颂祺你要上哪儿?不是说好等我的吗?”
颂祺说去上洗手间,江沐说那一起吧。
还是等江沐离开再说。颂祺想,又坐了回去。
周清不是在吗?也许她能跟周清一起回女生宿舍,大不了躲一晚上不出来。
门外有人喊江沐,是江沐在外班的一个朋友。江沐走到门边,和那女生热络了起来。
颂祺马上离开座位,去找周清:“周清,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女生宿舍吗?”
“不可以。”周清想也没想。她脾气古怪是出了名的,大家绝不肯轻易与她讲话。这在颂祺也是头一次。何嘉早就说她一定是自卑,长得歪歪扁扁,像个盐腌青蛙似的,却反居为傲,就算地球上只剩她跟周清两个人了,她也不会跟她讲话的。
顾井仪还在座位上画画。颂祺呆呆坐回座位,反倒不慌了,反正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她偏过头,被顾井仪的画一眼吸引住了。上面画的竟是同一个侧面。越看越似有点眼熟,仿佛在那里见过似的。
不过她怎么忘了,她可以邀顾井仪一起,他家不是也住江苑小区吗?可是这样会不会拖人家下水?阿飞今天是一定会找她的。何况就算躲得了今天,那明天呢?
反正噩梦早晚都会来。干脆就跟阿飞吃饭算了?
颂祺自是举棋不定,她完全没想到顾井仪在这里闲坐其实是想和她搭两句天。他对她总有点好奇。
江沐还没有回教室。颂祺想也许倒是个机会,干脆先躲进女生宿舍,等到熄灯时再回家算了。
教室里人已经走了大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果断挎上书包,脚底生风地溜出了教室。
顾井仪抬头,只是望着门口,若有所思。
但是今天运气也一如既往地差。颂祺还没到女生宿舍,左右忽然蹿出两个人,夹峙她就走。趁他们还没扣住她,颂祺跑了起来,可是还没跑几步,就被阿飞截住了。
“你干嘛一见我就躲呢。”阿飞上扬了嘴角,走近一步说:“我是真心想认识你。”
她当然不信。
阿飞看看天,说:“今儿我就突发奇想,打定了主意要请你吃饭,赏脸不?”
“江沐不是你女朋友吗?”颂祺问。
阿飞鄙夷地笑了一声:“她?前女友。打什么岔,考虑好没有?要不要跟我去吃饭?”
颂祺不说话,心里又怕又急,打量了下旁边那两个贼眉鼠眼的男生,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要死这里了。
就在这时,顾井仪款款从对面走了过来,注意到颂祺的目光,就站住了。
他淡淡地看着颂祺。颂祺也静静地看着他。
他踢开了脚边的石子。
阿飞还不依不饶地问,“怎么?到底想好了没有?”
顾井仪朝他们走了过来。
“颂祺。”他淡淡地说,声音很沉稳。
心头犹豫的锁终于跳开,颂祺求救道:“拜托找一下安保,我不认识他们。”
顾井仪却没有动,只目光在几人身上切了几下,开口:“你们不是本校的学生吧,跑到本校闹事?”
一个红头发开口了:“少多管闲事,找架打啊。”
顾井仪笑了一声,“该搞清楚的是你们。这儿离警卫室不远,很快就会来人的。”
阿飞竟没说一句话,只是觑着眼打量,表情也却来越阴狠。
半晌,他开口了:“顾井仪——我知道你。”
混他们这个圈子,最知道什么人有用,什么人一定不能得罪。
顾井仪笑了:“那最好。放人吧。”
可是红头发不满意,他仍是坚起口吻,说:“你走,她留下。”
阿飞斜眼过来,抬手就在他头上凿了一下:“听不懂人话啊,我说走。”
“啊?搞什么?”
阿飞真的走。颂祺很疑惑,因为他不是怯场的人。
红头发也愣了,眼见那几个人也都了走,叽咕一句,一个金蝉脱壳溜了。
颂祺也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问顾井仪:“你认识阿飞?”
顾井仪摇头,“不认识。但他这么给面子,也许是想交朋友。”
“谢谢,今天你帮了我两次。”
他说没关系,“电梯门口那个就是他?”
“嗯。”
“你有同行的朋友吗?一个人回去有没有问题?”
颂祺摇头,不能确定回答的是哪一个。
顾井仪说:“要是回江苑的话,我和你顺路。”
回家路上没有话。
颂祺很紧张,心里有些警惕顾井仪到底是什么人;而顾井仪光是讲电话就讲了十分钟。
他讲电话的口吻——大概他在珞城有很吃得开的朋友,也许还认识阿飞?
“好,再见。”他说,挂了电话。不发一言。
他们之间隔了大概有一米。
颂祺开口了:“你是京都来的?”
他点头,问:“你怎么知道我从京都来的?”
“江阿姨说的。”
“江阿姨是谁?”
“就是你奶奶的邻居。十六楼的。”
“你不是说——”
“我在江家寄住,住十六楼。”
“你平时都步行?”
她这才发现把自行车落在地下室的车棚里了,这个时间应该进不去了——也同时想到,自己不能跟一个异性同行回家,不然被江美茹看见,又会放什么话出来?
于是她恍然大悟,“啊,对,你不说我都忘记自行车了,你先走吧。”
说完又郑重致谢:“今天谢谢你。再见。”
“再见。”顾井仪说,心想,怎么感觉这女生哪里怪怪的。
-
翌日。
颂祺一进教室,何嘉就迎了上来:“这什么情况?为什么我的桌子上撂了别人的书包?”
颂祺发现顾井仪还没来,说:“昨天你没来,所以老师就把你的座位——”
“那我去哪儿啊。”何嘉斜眼周清,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跟青蛙一桌呢。”
“那你和我一桌?”彭川笑着发问。
何嘉斜掠彭川一眼,“哥,你那是单人桌,逗我呢?”
“教休室全是废旧的桌椅板凳,搬一张拼一下不就完了?”
“一张桌子扛到五楼?我咋不闯火车炸桥梁呢!”
“那你和周清坐一桌吧。”
“就那也不能让我一个人去。”何嘉把脸一摔,“我就等着颂祺的同桌过来,我就要使唤他给我搬桌子去,谁让他把我座位抢了。”
“不然我跟你去吧。”颂祺提议。
“不要。”何嘉就抱定宗旨等顾井仪来。
早课铃响顾井仪才踏进教室。
这家伙来得真够晚。何嘉还有些气鼓鼓的,待要上去理论,不想定睛一看,嘴立马瘪住了。
顾井仪猜到是何嘉,先开口了:“你原来在这儿坐呢吧。抱歉,占了你的座位。”
看看这张脸!何嘉什么也没听见,陡然柔声:“诶呀,没关系没关系!”
颂祺哧地笑了。
彭川扬声说:“她等着使唤你给她搬桌子呢。”
顾井仪倒很爽利:“在哪儿搬?”
何嘉瞪了彭川一眼,赶紧说:“我开玩笑的!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又斜一眼彭川,“愣着干什么?跟我搬桌子去!”
几下把彭川撮弄走了。
一下课,趁顾井仪不在,何嘉马上戳颂祺:“怎么感谢我?”
颂祺挑挑眉,“谢你什么?”
何嘉就叹气,一面摇头:“算了,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书呆子,是不会懂得我这为娘的心的。”
颂祺把昨天被阿飞拦截的事同何嘉讲了,何嘉一听,骂:“江沐那个小贱货,我爸说她那种面相一看就活不长。”
“什么面相?”
“人中太短。”
颂祺笑了:“给自己积点德吧,天天不是骂这个就是骂那个。”
“火儿的。还不是学校里贱人太多。”何嘉伸手翻了翻颂祺手里的书,“张恨水?我前段时间买了本《霸王别姬》,也挺好看的。看完借你噢。”
颂祺转回到座位上,想何嘉的话,想着想着思绪就飞了。
顾井仪确实很好看,玉的莹白他有,松木林的挺拔他也有;漾深深的双眼皮,影沉沉的睫毛,鼻子忒孤高了些,却没有深沉气。许是还没经过人世的积淀,也许跟他那仰月形的唇有关,笑起来总是浅浅的,可以一把舀起来喝下去的样子。
才想着他就回来了,和彭川一起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美术老师走进了教室,这节课鉴赏画作。重点学校的学生没几人肯听,都低头在那里写作业。也没几个人互动。扬声器的声音那么大,都盖不过座下一片刷刷的笔声。
颂祺忽然觉得有什么盯着她看,一扭脸,眼神和顾井仪的撞在一起。
“有事吗?”她问。僵硬的一句。
他摇头。可还是坦直地望着她。是以异性的眼光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应当是艺术的、鉴析的。也谈不上喜欢,仅是一个天真的孩子的视角,看见什么就想抓在手里。
他索性把那侧写给她看,颂祺没看懂:“怎么了?”
“没事。”右食指在纸上重新勾勒一个轮廓出来。
颂祺问:“你是美术生?”
讲台上投影仪闪了闪,顾井仪抬眼看过去,那是一幅萧伯纳的作品,那光没有颜色,非要说有的话,带点灰白。
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英国。不觉同时开口。
他好奇,“你学过美术?”
“小时候学过一点。但美术史是习从书本的,后世西洋总采用埃及的一点灰,希腊的一点白。希腊的白色是无色,亦是光的颜色。”
“埃及从前是蓝灰色。”顾井仪说。他最开始学美术因为对颜色感兴趣。
颂祺说:“我觉得埃及的蓝灰色跟奴隶社会有关。”
他笑:“我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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