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正式入了夜,堂里的洒扫声许久未停歇。方才的摊子收拾起来要些时候,掌柜的惊魂未定,难得良心发现,吩咐伙计们明日再收拾,早早的打烊休息去,正阳客栈的灯火这才一盏一盏的熄下去。
茶小二端了参汤上二楼客房,颇有眼色,敲屋门前先打量了一下屋里灯光,见还亮着,这才躬膝传话
“陈郎中,您休息了吗?今日多亏您了,我们掌柜的让我来给您送碗安神汤。”
屋内没动静,似是未想过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打扰。茶小二端着汤碗又候了会儿,听到了屋内一阵窸窣声,像是在收拾什么东西。动静很轻,但又快。小二还未判断出陈郎中收拾的是什么,便觉眼前猛的袭来一片光亮。陈端仪开了一道房门,还未瞧见人,低头寻找,这才瞧见弯曲着身子像只活虾一样作偷听状的茶小二。
那人慌忙退后两步,见到衣衫还是原先那身的陈端仪,便知她还未休息,连忙又将掌盘举起来,颇守规矩的低了头。这样陈端仪看到的除了那盅安神汤,还有小二光滑乌亮的后脑勺。
“安神汤就不用了。你替我谢过你们掌柜的。”
“不行!”
茶小二突然的大声,让本欲关门的陈端仪又停下了动作。茶小二知是她唐突了陈郎中,忙低眉顺眼解释道
“掌柜的已去休息了,她又在气头上,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掌柜的一定拿我开刀了。陈郎中,烦请您喝了这碗汤吧。”
陈端仪有意虚掩着门遮挡茶小二的视线,想到房中那些东西更重要些,还是让了一步。从门缝中伸出手,茶小二掀开盅盖,姜黄色的人参须还贴在盅边,八味药材煨得清香满门,陈端仪接过去,喝的也快。交到盅托里发出清脆声响,可茶小二还是没有离开的迹象。
茶小二眯着眼睛,手掌撑住了陈端仪又想关上的房门。
“还有事么?”
“陈郎中,这个...”
茶小二比了个手势,陈端仪了然,从袖中抖出几个铜板,也放进盅盘里。
“不是要钱,陈郎中您太客气了。小的是想问问您,今日这宴会上也有本地的郎中,她们都不敢动手去治,想来也是料定这人无药可救,您怎么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去治了呢?还用的是蒜和香料,蒜是能解毒的我知道。难不成真的是灶房大师傅的菜有问题?那为何出事的只有那一位,其他人都没事?”
陈端仪有些倦了,可眼前这人求知若渴,几乎贴在门上。陈端仪缓声解释
“菜做的是油大了些,在此处久居,一时受不住这么多腻物自然落病。但还谈不上有毒。我那张药方都是解腻催吐的,调养好了便无碍了。方才撑死的食客,平时举止便无拘无束,想来今日定是热心肠给人加油助威,看起来举止无二,其实早未生津,已撑不住了。”
茶小二醍醐灌顶,忙哈腰道谢。陈端仪皱了眉头,问道
“你们店里会说官话的不多,我怎么没见过你?”
“噢,正阳客栈人手不够了,我是被叫过来临时帮忙的。您没见过我很正常。”
“什么地方....算了,你先走吧,我要休息了。”
陈端仪不是个多心的人,但此时隐隐觉出不对劲来。奈何头脑突然昏沉的像灌了铁一般,她想紧闭房门,可怎么也使不出力气。陈端仪紧压虎口,可眩晕感还是一阵一阵的冲上头顶。随后,她瞧见房门又开,原先的茶小二信步走进来,想要搀扶她,可手就在离她一寸距离处停下,并没有真的去扶她。
“你究竟是谁?”
陈端仪重重的坐到圆凳上,脊骨贴着梨花木桌僵硬的动不得。那人不答话,径直走向桌几上摆着的那只药箱。陈端仪平日不离身,今日因她来的突然,毫无抵抗之意的只虚挂一把铜锁。
“茶小二”的袖口自陈端仪面上拂过,陈端仪便没了动静。药箱被她捏在手里,轻轻撬开,便瞧见了其中真意,药箱无草药,是一搭搭写满了字像浸了墨的竹皮宣纸。“茶小二”又翻了翻药箱底部,见确无其他,又将那搭纸稿放了回去。她又寻遍陈端仪卧房,可并未见到可疑之物。这才不甘心作罢。事毕,一声密哨突然吹响,不知数的梁上君子自二楼回廊翻身而下,掩身入室,动静轻极,把陈端仪与那只药箱一起运出了正阳客栈。
一路上晃晃悠悠,似乎还走了段水路。等陈端仪再睁开眼时,已身处一间暗室,身下被厚重的棉絮铺起来,身上没什么伤,可手脚具束住,麻袋掩面,只留给她一个喘气的孔。
透过喘气的孔,陈端仪看见了那只属于她的药箱,正摆在桌案上,一旁立个油灯盏。昏暗的灯火将房中物什的影子摇在灰砖墙上,狰然可怖,让人辨不清屋外的日头已到了什么时候。
陈端仪听到些动静,便知屋内不止她一人。那人换了身装束,神情漱然,完全变了个模样。“茶小二”凑近灯光去翻看陈端仪的书稿,摇晃的火苗映衬得黄纸黑字愈发难辨。可她看的专注,直到察觉到一旁还有个人正透着个麻袋上的孔在瞪她。
“哟,陈端仪,你醒了。”
“你到底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虽在暗室,陈端仪的眼睛依旧很亮。沾了露的夜珠似的,叫人想要端详。
“你不用担心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一点,你来白夜港的目的,已经暴露了。”
“我的目的?我有什么目的,你这人说话我怎么听不懂啊。快点放了我。”
“少装了,陈端仪。你从四九城放下化春堂不管,千里迢迢跑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他么?”
陈端仪挣扎的双臂酸痛,愈发不解究竟是在哪里惹上了此疯子。无力后,便用一双杏眼剜在那绿绮袍人的身上,可她突然瞧清了那袖口的仅内务府才供应的杂宝暗纹样。这人竟是宫里来的人。
“大胆陈端仪,你自己说,你隐匿在民间,监视凤君殿下,究竟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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