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称病,在家躲了三日。
这一病却又惊动了内庭,漪澜殿刘贵妃挪了鸾驾特意前往府邸探望。前有御林军清道,后有三四十内人随行,抬锣鼓瑟的黄门内侍敲敲打打,唯恐旁人不知贵妃出宫。
这样兴师动众的排场,外头百姓自是不会视而不见,连街头巷尾都议论刘家的体面。
我泡在澡盆里浑身舒爽,忍冬将我换下的衣衫挂在花屏上,一时又说起外头的事来:“那刘氏说是染了风寒,想来只是小病罢了,偏闹得人尽皆知。说不得这风寒,也是子虚乌有诓人来的。”
我含笑并不在意,道:“也未必,那日在冷风里站了会儿,偶或受凉也是寻常。官人这几日也时常听见几声咳嗽,秋冬时节,难免身上有个小病小痛。”
“这如何是好,”忍冬心里担忧问道:“夫人不比大人身强体健,若是过了病气,又得小半个月不见好。”
成婚第一年时,正巧入冬,因贪凉少穿了一件衣裳,竟染了风寒断断续续一月都不曾痊愈,开了春才渐渐好转。
如今虽养了好一阵有些起色,却也禁不起伤寒风邪,更何况金载松对她们惯来不大约束,唯有我无病无灾她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新芽掀了帘子进来,手上捧着新衣,欢喜道:“夫人,这是昨日四海绸缎庄做的新衣,天不亮就派人送来的,上头绣了夫人喜欢的垂丝海棠。今日天气好,夫人穿它出门应景的很。”
忍冬擦了擦手,瞥她一眼,笑道:“就你嘴甜,还不过来伺候夫人起身。”
新衣服倒是华贵又暖和,夹袄褙子比寻常的衣服厚一些,立领裹着脖子,寒意分毫入侵不得。
“掌柜的有心了,下回去多带点赏钱。”我吩咐着,带着她们二人出门去。
吕府大伯父是回来了,但爹爹也因力荐简王开罪了中书令,如今要外放去秀洲上任,调令三两日就会下来。
如今父亲一房预备着南下一事,连二弟也要跟着一道走。
肩舆落在吕府石阶处,新芽扶着我下来,忍冬则去敲门。那门房探出脑袋来看了我们一眼,却只开了一扇小门。
出嫁女儿回门,门房不给开正门,只开了偏门。
“七小姐见谅,如今外头世道不太平,任氏娘子吩咐下来,只给开偏门。”
忍冬蹙眉叉腰,瞪他一眼:“你放屁,前一日帖子就递到府上了,谁家姑奶奶回门走小门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正经嫡出的小姐,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你拿小门打发我们?”
门房上了年纪,与任氏还有几分沾亲带故,虽在外面,却能在主母跟前说得上话。我在这家长大,便也知道里头的一些人情世故,大伯母当家,岂容二房压在她头顶上。
他听了冷笑一声:“你家夫人再是娇客,也得尊主人家的规矩。人有旦夕祸福,说好听的文官之妻,二品诰命,说到底也是庶子妻室,今日开了这正门才是坏了规矩。”
“你!”忍冬怒道:“老泼皮!”
我想了想,还是按住了她,说:“爹爹和娘眼见要赴任,别和他计较了,他也是奉命行事。”
忍冬还想说什么,却也听话,朝门房没好气道:“还不快去开门。”
偏门绕过正厅,祖父上朝尚未归家,依着规矩要先想祖母请安。
祖母早已有了玄孙,怀里抱着大堂哥的嫡长子,笑得不亦乐乎。见我进来,只是看了一眼,不见喜怒,不咸不淡道:“来啦。”
我含笑朝她福了福身:“给祖母请安,孙女想爹娘了,回来看看他们。”
大堂哥嫡妻严氏,我只在新婚那日见过,平日也不常走动,故而陌生些。严家也是书香门第,我这位嫂嫂自然也是大家闺秀,礼数周全,颇有教养。大堂哥如今有举子功名,三年前落榜,开春了便要准备第二次科举。
“七妹妹难得回来,定是还要去叔父婶婶那儿说话,”大堂嫂含笑替我解围:“祖母向来重孝道,又真心疼爱小辈,定不会计较的。”
祖母逗得累了,才把孩子交给乳母,看了我一眼,挑眉道:“你爹从小有本事,如今老爷子为着你爹的事,还四处要去求人,可真是给旁人瞧了好大一个笑话。想你大伯父在外苦熬,终是苦尽甘来。你爹呢,自小没受过什么委屈,一帆风顺,如今却落得个外放。也是我命苦,好容易盼来了大的,偏小的又要出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我道:“你也是个没用的,你那小官人不是圣眷正浓么,在官家跟前说上一两句,不比你祖父四处打点管用?”
我沉默着,也不愿和她争执,只等着她说完。她最疼爱的儿子和孙子都只在大房,二房在她嘴里,从来落不到一句好。
她大约也是说累了,便甩甩手,示意我出去。
我欠了欠身,头也不回往外头走去。还未等我出这屋子,就听见她朝大堂嫂数落:“瞧瞧这模样,油盐不进,不给家里帮衬些就罢了,还甩脸子。谁家孙女如她这般趾高气扬,装什么样,当真以为二品诰命夫人了不得了……”
人心薄凉,血浓于水四个字便显得苍白无力了。
跨出了园子,远远见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款款而来,她穿着藕粉色襦裙,本就好模样,如今略施粉黛只叫人眼前一亮。她身后跟着一个乳母,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笑吟吟朝我走来。
“青釉?”我愣住了,想起那年在后宅与男主人私会的女使,她不是被任氏发卖了吗。
“七小姐,”她浅笑福身,如今做了主子自是满意当下的日子,又说:“别来无恙?”
我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看了一眼乳母。
那乳母倒是机灵,忙说:“这是青姨娘,去年大公子从外头带回来的。”
大哥倒是念旧,青釉勾引主子被主母发卖,他倒还把人领回来,任氏竟还能容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青姨娘好运气。”
青釉自是得意,妾室有个一男半女,后半辈子算是衣食无忧了,家里人也拿她当主子伺候着。
“天不亡我,自是我的福气。贱妾还要任娘子请安,便不陪了。”
忍冬看着她扭着腰,得意洋洋的模样,啐了一口:“行那青楼做派勾引主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任娘子竟能坐视不管?这等歪风邪气,叫旁人怎么看吕府。”
自打忍冬替了云儿的位置,言行举止越发像她了。有些事,但凡看着就能叫人气不打一处来,如何能有好脾气。
新芽一旁默默看着,微微叹气:“主母自有用意,咱们还是去寻吕大人吧,省得平白无故受这些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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