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决战

黎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床边睡着了,酸疼的身体随着大脑的清醒开始对她展开攻击。昨晚放心不下,她便在这里留在这里——对了焰心?!!她猛然坐起来,几乎想冲出去时,才发现窗边有一个人影。他堂哥正安静地靠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夹板,还有一只不知从哪儿翻来的秃头笔。

黎歌把提起的心放了回去。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预报有雨,但外面的微光依然把焰心黑色的长发镀了一层边。很奇怪,见惯了他在黑暗中的样子,这样的清晨中,他反而是陌生的。

也是美好的。有时候黎歌也很费解,为什么他从来不曾变化,好像被时光遗忘了,困在了一个未知的角落,为什么?

不过,总归是个好现象。

“你在做什么?”黎歌微笑。

焰心一动不动,像个雕塑。就在黎歌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开口了,“电母让我帮雷公写诗。”

“写诗?!”黎歌眼中点燃了希望,焰心多少年不曾坚持自己的理想了,这是转机,“太好了。写的怎么样?”她走近他,发现夹板上的纸一字未动。

焰心摇了摇头,“他们都是怪胎。”

黎歌多少了解一年前雷公的案子,私卖止痛药是死刑,绝无转圜余地,但电母是无辜的,哪怕是双胞胎也要遵循疑罪从无。虽然她仍然不太希望她哥与电母那种人有所来往,但不太希望是一回事,不太担心是又另一回事,原因无非有二:一,这是焰心的自由,她无法直接干涉;二,也是打消她顾虑的最主要原因,那就是,她哥也不见得喜欢女人。

“你也是怪胎。”黎歌低声而温柔地说。

她看了一眼手表,又看堂哥木然的表情,想起他昨晚惊惧的模样,无论如何无法放心。许多年来她一直忙于事业,并不能给予他更多的关心,以至于他变得如此……她也有责任。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上午就能完成,你可以在等待的过程中写诗,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去……摄影展。”黎歌生涩地建议。

焰心转向她,黎歌知道他同意了。

觉繁不愧是大名人。停车后,黎歌就看到许多记者举着摄像机一涌而来。焰心犹豫地看着他们,苍白着脸,迟迟没有下车。

黎歌过去说了几句,他们收起了相机。黎歌才带着焰心来到门口,说明来意。有个男管家急匆匆地过来领他们进去。

“非常抱歉,夫人们在……忙碌,老爷在休息,所以由我来带你们进去。”

“忙碌?”休息?“那今天谈合适吗?”黎歌直接问。他们边走边说。

“抱歉,必须今天,可能您需要等一会儿。”

黎歌点头表示理解。一般没人让律师等,但觉繁毕竟不一样。

“请问,这位是您的助手吗?”男管家礼貌地问。

焰心正四顾着平整鲜绿的草地,还有年份悠久的老树,闻言冷漠地瞥了管家一眼,“我是她哥哥。”

尽管有良好的教养,男管家依然明显吃了一惊。

黎歌了然地笑道,“我要是你我也不信,我哥天生年轻,不知道人还以为他是我的孩子呢。”

管家却眼睛一亮,摇头道,“不不,我信,我只是,还以为不会有人像我们老爷一样……”他嘀咕着。

焰心立刻掷去一记眼刀,但男管家已经直视前方。此刻他们接近别墅,有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和佣人们在草地上玩耍,而开启的大门内传来热烈的吵骂。

“你个贱人!!”

“你才是贱人!狐狸精**无耻之徒!我敢肯定,你的孩子绝对不是老爷的,我肯定!!”

“你以为你就能得到一切吗?!”

男管家脸色尴尬,连忙说,“我们从侧门进去吧。”

但已经来不及,里面的有人看到他们走近,立刻赶了出来,一个双眼有些神经质的女人拖着长裙奔过来,抓住焰心的胳膊,使劲儿摇着,“律师,您终于来了。三年前。我千真万确看到那狐狸精与另一个男子去了海边,您要以法律的名义惩罚她!她没有资格接受任何遗产,她的孩子也不是老爷的!!”

焰心被她挤得不断后退,黎歌抓住女人的胳膊,面无表情地迫使她松开,“夫人,我才是律师。”

女主人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花容失色,接着立刻转变方向,捧着黎歌的手,不断重复着。另外有两个女人追出来,其中一个拉扯着另一个,不知谁踩了谁的裙子,三个人一起四仰八叉地倒在阶梯上。最后,一个更加年长的女人疾步走出,体面而激动地对黎歌说,

“请无视这几个蠢货,我已准备好了证据,只求公平地解决这一切。”

“你是李夫人?”黎歌问。

女人点头,“是我。”

黎歌对男管家说,“麻烦把我堂兄带到安静的地方。”

男管家立刻点头,“好。请跟我来。”

他们经由电梯上楼,管家在一边介绍。

“五楼是图书室以及老爷创作的地方。东边是图书室,您可以在那里休息,西边还请您不要过去,老爷在那边卧床休息,”男管家眼中闪过担忧,“老爷身体不好,非常不好,”

焰心却盯着他,“你刚才说,我和你们老爷一样?”他们走出电梯。

“哦,是这样的……”管家正欲解释,传讯机却突然玲玲作响,他看了一眼,忙对焰心说,“非常抱歉,是少爷们……我需要过去,只好请您自行去图书室了,就在左手边尽头处最大的房间,其上有标牌,我会让佣人来为您沏茶。”说完他鞠了一躬,又急匆匆地回了电梯。

焰心被留在空旷旷的走廊。没有得到解答,他也并不好奇。整个五层为暗红格调,穹顶很高,地面光可鉴人,步行时传来哒哒的回响,停下后,周围就仿佛只有他的心跳。

早上,为什么他会同意妹妹,来到这样一家暴发户的地盘?他想不通,而他一踏入这里就感到强烈的不适,绝非是他一贯穷困潦倒的自卑,也不是由于那女人疯狂的拉扯,而是一些……别的什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沿着走廊来到图书室外面,推开门。里面空间很大,三面为书墙,北边一面为落地窗,他看向窗户,然而今日天气不好,乌云低压在窗户上,视野亦不明朗。中央是休息看书的地方。这里一切都冷冰冰的,很少有人来过的样子。

焰心走到中间,在一张桌子前落座,继续构思那首诗。

雷公电母很小就被养父母抛弃了,甚至比他还要早。他们也曾被一个流浪人收留,没多久,电母被他侵犯,雷公就杀死了他,他们用刀把他切碎,洒进了闪城最大的河流。凭着撬锁的本领,他们俩躲进了一家公立学校的杂物间,度过了不短的时光。偶尔他们还能装成学生混进教室。就在那个时候,雷公表现出了对化学的强烈兴趣。

“给我找点吃的!我要饿死了!”

“傻瓜,这东西你知道了比吃的有用。”

“我不认字。”

“放屁。这是方程,又不是字。”

“我才不要知道什么狗屁方程,我只知道我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别胡说。一切都是化学,我们遇到的一切,就连你自己,也是化学,你先知道了化学,你就知道了你自己。”

“知道化学我就不饿了吗?”

“你搞明白化学,我就给你吃的——吃的也是化学。”

“哈哈,原来你有吃的!!快给我。”

“你先明白了再说!”

……

“我让你拿些消炎的药,你为什么要偷一大堆这些?”

“哥,你化学白学了,这个东西里有能止痛的成分。”

“那又怎么了?!”

“你忘了,那些人经常在黑街买卖的就包括这里边的东西,纯度很低的都值好多钱呢,我觉得,我能提一点出来。”

“可是……”

……

“哥,我们继续卖,在干一段时间就洗手。条子来了就赶快跑。”

……

“哥,我死了,你拿着钱往南方跑。不要回来!!”

“哥!!哥!!!!”

……

“你在闪地公立大学旁听的化学课吗?”

“是我哥旁听的,我不懂化学。”

“这种事是触犯法律的。”

“我不认字,我不知道,我完全不了解,我从没沾染过……”

……

“哥……”

“啊——”

黑暗。

无边的黑暗。

前进,后退……不论你做什么,仿佛都在原地,你拼命想要挣脱,虚无却如千千万万的触手,窒息般匍匐涌上。恐惧——不是你的情感,绝望——无法描述你的真实,你在虚无缥缈处垂死挣扎,撕嚎,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寂静是这个世界的永恒。你在坠落——坠落——

焰心趴在桌子上的身体大幅度晃了一下,像是要跌倒,把自己晃醒了。

晃着沉重的脑袋——奇怪,他什么时候睡着了?好像做了梦,但又没什么印象。他看到桌上有一副红色的茶具,然而已经凉了。

“——啊——”

突然,空气中传来短促的声音,焰心顿住了,抬头聆听,他以为是幻觉,但那声音越来越确定,像是咆哮,或是哭嚎,伴随着阵阵的嘈杂。

如果是那些女人在争吵,却无论如何传不到隔音良好的五楼上来。他站起身,随声音寻去。

出门,走廊的咆哮声逐渐增大,但仍旧不明所以。

“……我恨你!!!……”

冷不丁的一句格外清晰。

焰心站住了,也许是被那一声所震慑,但很快复沉默前行,房间在他身侧划过去,门都开着,有的是收藏品展厅,有的是画展厅、会客室,无一不精致奢华,但皆非声音源头。

那声音是从西边尽头传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还有撞击、瓷器碎裂的声音。

“……20年了!”又是一声可辨的怒吼。

砰——

焰心忍不住加快步伐,但这段路他走了很久,直到他的心跳像是打雷一样撞击着他的胸腔,他才伸手压住它。

“你有一天放过我?!”

是谁在哪里?!是谁?——他们口中的老爷?但是,焰心记得男管家说他在休息——卧床休息,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动静?

终于靠近了,那咆哮声越发震天,像是野兽在怒吼,砸摔物什。焰心在门口踟蹰,突然惊雷般的“来啊!我会杀死你!!”让他一滞,随即发现那声音不是冲他的。

紧了紧发抖的手,焰心悄身进去。

入室是一个抽象隔屏,黑底之上,红线与白点交融,焰心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没及细想,便又被一声打断,

“不——”那人在嘶吼,喉音嘶哑浑浊,如果不是靠得足够近,如果不是听的格外认真的话,简直无法分辨他在说什么。

“啊——!!!你以为我会妥协?你错了,孤僻、阴暗、不入流,一文不值的婊子,我会杀死你!杀死你。”

一屏之后是个画室,穿过一片狼藉的空间,焰心看到了那人的背影,年轻、强壮,和所谓的卧病在床毫不相干,此刻,他穿着丝质睡衣,手拿锤子,跪在地上一边咆哮,一边发狂般地攻击着,而在他身下,那白色的身体已然血肉模糊!

他在行凶!!焰心大惊。

一瞬间,愤怒席上了他,他立刻冲出去,抄起地上的一个画板,狠狠地砸在那人头上,画板被砸得粉碎,而那人像个卡顿的机器,挥舞的锤子停在半空,而后缓慢地转过身来。

鲜血在他脸上蔓延。

焰心的眼睛张大了,身体不可遏制地绷紧,他认得这个人,到死都不会忘记,他竟不知道来这个地方会碰见他,这个毁了他一切的……魔鬼。

魔鬼!!

魔鬼在咆哮,它缓缓站起了身体,如巨山一般,涌动的巨石咯咯作响,焰心仰头,抓着碎木条的手死死扣紧,锤子砸下来时,他往左边闪开,但锤子灵活地平砍过来,他用力扑到角落,却再无可退,锤子再次落下,他用手中的木条迎击,但在沉重的武器面前,木条不堪一击,而锤头势如破竹,重重地砸在他的肩膀。

剧痛让焰心四肢僵木,温热的血液沿着他喉管涌上,从嘴角溢出,接下来,魔鬼扔掉了锤子,将他像木偶一样提起来,举高,用一个男人往墙壁上挂一幅画的姿势,魔鬼将他按向墙上的长钉。

怒吼仍在继续,“他从未放过我!!哪怕有一天!!”

剧痛让焰心意识模糊,他抽搐着,手胡乱地挥舞着,直到碰到墙上的另一个长钉,突然间,他体内涌上一股猛力,以及一股强烈的勇气,求生的本能支配着他,让他既不愿意就此死去,也不愿向魔鬼妥协,他猝然拔出长钉,朝魔鬼的脖子狠狠刺去。

“吼——”

魔鬼凄嚎,大地颤抖,下一刻,焰心被从墙上撕下来,重重地摔到地板上。

“他希望如此,他希望如此……他让我成为这样!”

焰心闭上眼,无力地匍匐着,血液在他身下开出一朵花;而肩膀、后背处却缓缓展开一对黑色翅膀。

“你会死……我们打赌,你会死……”那愤怒的声音低沉下去,魔鬼的身体轰然倒塌。

依稀之间,焰心觉得这句话不是在对他说的。下一秒,黑暗像潮水袭来。

世界在刹那间解构,那悬崖上的古塔却逐渐清晰,其后一轮圆月皓然高悬,青苔斑驳塔身,液体蜿蜒而下,无法消解的腐烂气息将虚无的时光凝固,危险和绝望在此地蔓延。盘虬卧龙的第七层,冰冷的锁链纠缠着,将一个跪在高台的巨人锁死;而第六层,诺大的囚笼禁锢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黑翼天使。

不知多久,焰心奋力地睁开眼,仍然是被破坏的画室,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跪在地上,头颅折断一般垂在胸前。而他旁边,方才的位置,却并没有血肉模糊的白色身影。

焰心艰难地站起来,踉跄着来到男人身边,后者的脖颈被一把尖锐的刮刀嵌入,而仍有微弱呼吸。

觉繁。

男人缓慢地抬头,他的脸年轻依旧,而眼睛却如百年老朽般枯黄浑浊。

他的反抗已到尽头。

“他赢了。”男人疲惫地说。

焰心静静地看着他,不解,“什么?”

“我的月光……我的刀刃。”他突然抓住焰心的脖子,“都是你!!”焰心猛然挣扎起来,把他脖子上的刮刀拔了出来,哧地一声,男人张大口,转而捂住自己的脖子,绝望而惊恐。

他看着焰心,翕动的嘴唇几乎不能发声,但焰心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我知道……会来的,会来的。早知如此,我不该……你……快去救他!!”

焰心从他身边逃开,但男人已经再没有伤害他的可能,大张着眼倒在血泊中。恍惚中,有人冲了进来,继而是尖叫,尖叫在他脑中汇成忙音,他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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