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鸟聚虫鸣,狼山的飞鸟被惊飞,空中只余一片孤寂。
狼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嘴角的垂诞都在彰显着这匹恶狼的饥渴,苍凉的月色之下,狼缓缓的朝着沈由卿靠近,而他手里面,只有一根玉簪作为武器。
看样子,这匹狼,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沈由卿知道,眼下,他必须要趁着狼扑过来的那一刻,用手里头这根已经断掉一截的玉簪子,狠狠地戳入狼的眼睛里面,最好来个对穿,只有这样,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狼越靠越近,嘴里面不自觉发出呜呜的声响,沈由卿慢慢地往后挪步,但他已经不能往后面挪,因为身后,是这片狼山的终点,底下就是万丈悬崖。
狼的嘴角上,还挂着人的鲜血,那是同他一同到达狼山的那几位公子的鲜血,不久前,他曾联合着几位公子一起击杀了一匹恶狼,而他手中的玉簪,便是在那个时候,断掉了一截。
当时的他,就已经受了伤,腿上被狠狠地咬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其余公子身上,也都带着很重的伤,他同那几位公子说:
“这里是荒山,人烟罕至,应该有些草药,我学过几年医术,找些草药来帮你们包扎一下。”
几位公子同意,便找了一颗大树相互搀扶着坐下,他则自己拖着流血的腿,准备四处去找草药,谁知道还没有走多远,便听见身后一声惨叫。
一匹饿狼正死死地咬住一位公子的脖子,鲜血直接喷射出来,射在一旁的大树上,几位公子当场就失了魂。
狼放下嘴里的猎物,又去攻击下一个人,没过一会儿,几位公子便全部死于狼牙之下,沈由卿见了此场景,开始仓皇地逃窜,狼倒是不紧不慢,慢慢地朝着他挪步过去,一点一点地慢慢挪。
他的腿受了伤,根本不容易动弹,跑了没几步,便摔倒了,他准备起身继续奔跑,然而望了远处才晓得,他已经没必要奔跑,因为他的身后是万丈悬崖,他已经无路可退。
沈由卿望着自己手里的簪子,知道自己不得不与这匹恶狼决一死战,今日要么让狼死于他的玉簪之下,要么,自己便成为狼的口中之食。
狼开始有了攻击性,带着鲜血的狼牙在月色下格外瘆人,忽地,狼开始加快了步伐,朝着他猛扑过去,他一个翻滚便躲开了狼的攻击。
诱人的鲜血兴奋着狼的进攻,狼转了身子,又开始朝着他发起进攻,这一次,沈由卿没有能躲开,他的手臂被狼给咬住了,不过还好的是,他躲得很快,只是被狼牙扎进去了手臂,还没有完全被咬住,他一抽手,布料被狼牙撕扯出巨大的口子,正挂在狼牙上,制衡了他的行为。
他转身,两只手死死地掰住狼的头,感受着牙齿上的垂诞一点一点地落在身上,又浓稠又恶心,忽然间,他松了手,拿起方才掉落的玉簪,朝着狼的双目猛地对穿过去。
狼痛呼一声,开始疯狂的全身痉挛,狼爪不受操控的四处拍打,直接打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巨大的力量让沈由卿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待到狼慢慢开始停止抽搐,只轻微地抽动身躯,沈由卿起身走到狼的身边,抽出自己的玉簪,推着狼的尸体,直接推下了悬崖。
还没来得及喘平气息,又听见一声狼的叫声,声音似远似近,透露着寒气。
这狼山恶狼众多,如此看来,自己倒真是低估了这狼山的凶险。
得尽快走了……他这样想。
收拾了衣服,才踏出去没几步,丛林中忽然射出了几只羽箭,把丛林深处的恶狼钉在了木头桩子上,沈由卿一转头,又一根羽箭停在了他的面前,带着寒风料峭之声。
“你要去哪儿?沈公子?”
沈由卿朝着羽箭来的地方望去,见远处一把桐油色地纸伞慢慢靠近,待走到有月光的地方,才看见来的是十几个黑色衣衫的人。
正中央的是位女子,穿着一身红色的阔袖衣衫,头饰简洁大气,她披着一件黑色带狐领的披风,正在摆弄着手指玩耍。
两旁是两个黑衣人,一个为她撑着伞,另一个,放箭的姿势还停留在空中。
“很有趣。”那女子拍手笑道。
“笼中仙鹤,亦可驭狼。”
*
“放开我!放开我!”
黑衣人驾着沈由卿跟在了裴文理的身后,裴文理带着黑色手套,转动着自己的墨玉扳指,笑意盈盈地走向了暗室。
漳州刺史府很大,虽然只是一个州域的刺史府,但是却是边疆的军事强地,吸血众多州域,昌荣繁盛。
加上与女帝关系匪浅,基本算是直辖了,漳州的地位一提再提,裴文理虽不是首辅,却也是实打实掌兵权的权臣。
漳州刺史府,入堂是园林景致,后院是男宠们的住处,再往后就是一些军事审问的小地方,与大千世界完全隔开,不知黑白,不知日落。
沈由卿被粗暴地丢进了暗室里面。
“裴文理,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抓我?”沈由卿从地上爬起来,看向裴文理。
不愧是前朝的国舅爷,高高在上的气势,与一般小门小户家的人不一样。
“沈由卿,你也是个读书的聪明人,本官要干什么,你自己心里面清楚。”
暗室背光,看不清楚裴文理表情,只觉得庄严肃穆,身后两排暗卫更是压迫感十足,裴文理退到了门后,继续说道:
“我要你手里的铁卷。”
“我没有。”沈由卿气定神闲,眼神没有丝毫的畏惧,一双美目却动人无比,“沈家遭此大祸,我只是想逃出来,从来没听过你说的这些东西。”
“你这话?就是说,铁卷在你手里面了?”裴文理挑眉,笑意盈盈。
沈由卿很有心机。
裴文理喜好美男一事,虽然人尽皆知,但沈由卿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算知道,也不一定会想到自己看上了他。
如果拿稳铁卷在自己手里面,那便还留有价值,虽然不免受点皮肉之苦,至少还有可以谈判的条件,沈由卿并没有完全推辞。
“好好的大路不走,去走狼山?还跟随着一群书生一同进去,沈由卿啊……要说你没有秘密,我是信也不信?”
裴文理上前,不准备调戏他,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比当年惊鸿一瞥的时候成熟了许多,不如过去那般青涩稚嫩,反而多了世家公子的涵养和稳重,身段也出落的愈发好,身形宛若玉竹精修。
“你好好在这里反思一下,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之后再来好好会会你。”
*
暗室里面没有太多阳光,只有一个小窗口,四面全是铜墙铁壁,但是这个地方却并不像刑室。
若是刑室,这个地方应该挂有很多刑具才对,但是这个地方并没有太多刑具,只有一些皮鞭,一些铁链和打人的小板子,并不像是用刑的地方。
就算是在暗室里面,沈由卿也依然身形挺立,他的衣衫已经破碎,泛着鲜血,狼牙咬过的伤口还血迹斑斑,沈由卿向前一看,有一个及腰高度的书桌。
这地方应该还有一些废弃的宣纸,拿来处理处理伤口还不错,沈由卿上前去翻看,却什么都没有。
手臂和腿上的伤口隐隐发痛,沈由卿捂着伤口,找了个地方坐下。
“嘶……好疼。”
他虽然只是个庶子,在沈家并不受宠,还因为身份的原因,经常被沈家欺辱,但是终归自己也是沈家的血脉,吃着沈家的粮食,被沈家养大,与贫苦人家比起来也算是锦衣玉食了。
这伤口,与家法比起来也不轻了,他还有些难以忍受。
剥开了衣衫,手中还残余伤药,他咬牙给自己上好了药,就开始靠在柱子上面闭眼沉思。
他昼夜不停赶了很久的路,没想到还是被抓了。
不自觉,大脑里面,出现了很多前尘往事,而最让他觉得心里痛苦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云昭。
他和云昭,算是一对怨侣。
他自幼时起,就很爱慕云昭,在他眼里面,云昭是完美的,她诗书礼仪精通,是皇室亲自培养的正统血脉,身份尊贵,云昭虽然飞扬跋扈,人却热烈似火,对他也是极其地好。
当今女帝虽然在天下广富盛名,他却独爱并不那么完美的云昭,云昭她有点坏,却坏的很真实,并不虚伪,他与她在一起的日子,非常美好。
可一切的变故,都要从沈家倒台开始说起。
沈家和长平侯府都是反对女帝之家族,当年在女帝还是裕王的时候,就多般刁难,各种手段都玩遍了,只求置女帝于死地。
女帝即位以后,第一件事情肯定是找为首的沈家算账,杀鸡儆猴,沈家也因此落下帷幕。
沈家只留有零星几个人于家中,沈家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些人都没有真正的击溃沈家,直到云昭的一封告密信,彻底送沈家上了路。
云昭因一封告密信,不人不鬼,被人议论纷纷,而沈由卿也因为沈家的倒台,而被迫离开楚都。
那一晚上,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他站在庭院里面,带着苍凉的声音质问云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牺牲我们沈家?去保你长平侯府!你以为女帝是傻子吗?你这种能写出告密信的人!往后的人生,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云昭!我错看你了!”
云昭长得漂亮,在大雨里十分狼狈,忽然对着天上笑了一下,颇有些执拗,“沈由卿,就这样吧……我送你出城……”
“云昭。”沈由卿眼角含泪,悲愤无比:“我诅咒你,诅咒你此生此世!孤独,愤恨,后悔,遗憾……无所善终……”
阖族全灭,沈由卿要是还继续喜欢着云昭,那他就是个下贱之人!对不起他圣贤书培养的习性,对不起他这么多年的教养!
“那就恨吧,那就恨我。”云昭也不管不顾,笑得凄凉,没有祈求,转身离开了沈家的院子,却在出院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一声质问。
“你后悔吗?”沈由卿问。
云昭低下了头,哑笑了一声:“没忠女帝,是我识人不明,有些遗憾,并无后悔。”
“我问你,告发沈家罪责,换长平侯府生,你后悔吗?”
云昭想了想,好像穿过了前世今生,抬头看了看天,淡淡说:
“我不后悔,而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沈由卿:……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戚寒的雨,簌簌而下,打在芭蕉梧桐上,滴滴皆可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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