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翌日清晨,沈卿云尚未梳洗,外间便传来细碎脚步声。

帘栊轻启,两道熟悉的身影被引了进来。

“叫你们受苦了。”

沈卿云疾步上前,一手握住一人,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仪态尽失,只凝神细看她们气色。

见她们人虽清减些,但所幸精神尚好,这才缓了口气:“平安就好。”

青篱亦是在细细端详她的模样:“听闻姑娘受伤,这些时日总是不安。”

“放心吧。”

沈卿云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都已痊愈了,你瞧,我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冬日气候寒凉,沈卿云将两人扯到炭盆旁的暖榻上坐着。

“姑娘需得提防,那唐九霄绝非善类。”

刚坐下,阿玉便凑近她跟前,声音压得极低,急急说起营州旧事:“当日在营州,此人隐姓埋名,假借大殿下名义设局,若非那封密信本就是伪造的……我险些着了他的道。”

“我岂会不知眼下是在与虎谋皮?但形势比人强,唯有暂作周旋,待进京后再徐徐图之。”

沈卿云垂眸叹了一声,看向阿玉,认真道:“阿玉,我需你带着人手先行一步。”

“这如何使得?”

阿玉蹙眉:“姑娘与青篱皆不谙武艺,身边无人,若遇险境,何人持护?”

“这我自有安排,盛京局势波谲云诡,需得有人先行布局,早做准备。”

沈卿云摇了摇头:“至于原先那位方先生……断不能再用了。”

点到为止,叛徒是谁,已不言自明。

阿玉霎时会意,低声啐道:“此人当真古怪,亲子尚在辽州,竟行此背主之事。”

“此事容后再议。”

沈卿云抬手揉了揉眉心:“人心难测,或许另有隐情。”

虽共事不算长久,但沈卿云在她们面前从不掩饰本性。

阿玉深知她心肠仁善,见着可怜人总不由自主地替人寻些开脱。

“姑娘切莫再动恻隐之心。”

见她神色微动,阿玉立即肃声提醒:“此番能脱险实属侥幸,若再陷困局,只怕要比眼前凶险万分。”

沈卿云攥住她们两人的手微微一颤。

眼前倏地掠过那日惨状。

那一道道前赴后继的身影,还有那溅落在她颊边,尚带余温的鲜血。

她闭目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剩一片冰冷:“你说得是,我心软不得。”

无论是背弃她的人,还是将她活生生逼至绝境的罪魁祸首。

此间血债,终须血偿。

三人压低声音长谈许久,方才俱安定了心。

沈卿云亲自送阿玉离开客栈,门外早有车马等候,一名青衣男子立于车畔,神色沉静,眼神凌厉,一望便知是高手。

见沈卿云带人出来,那男子微微颔首,短暂地碰面过后,沈卿云便同青篱立于廊下,目送那载着阿玉的马车离去。

一路之隔的酒肆楼上,窗扉虚掩,崔衍正凭栏俯瞰,目光锁着楼下那抹难得现身的身影。

自辽州分别,他一路南下追踪,终在此处觅得踪迹。

“大人,查清楚了。”

有心腹近前低语。

崔衍薄唇倏地紧抿,声线霎时沉了下去:“你说她背后的靠山是谁?”

“千真万确,就是那位唐九公子。”

那心腹答道:“大人,崔家和唐家素来同气连枝,您身负皇命,想来要是您亲自出面要人,唐公子总该给几分薄面。”

崔衍并未应声。

他沉默地坐在原处,睨着手中酒盏兀自出神,脸色或明或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人只道是皇命难违,唯有他自己清楚。

要不是近年来,那唐九屡次送来银钱替他填补亏空。这趟辽州苦差他早就寻个由头推给了旁人,何必亲自来这苦寒之地受罪?

初时只当是寻常恩怨,举手之劳,可如今见那女子竟能安然留在唐九霄身侧,周旋自如……

这份心机手段,远比他预料得要高明得多。

如今若贸然前去要人,只怕非但讨不到情面,反倒引火烧身。

这进退两难的处境,追根溯源,怪只怪浑天监那帮人故弄玄虚,什么北斗太阴救度之象显世……

一番星象谬论,哄得陛下龙颜大悦,亲自下旨,催促他务必要将这位“高人”在年前安然无恙地送至宫里。

他原本打算随便寻个江湖术士搪塞过去,偏巧那女子是辽州胡氏的人,他尚未入京,风声便已直达天听。

“这出戏,真是愈发难唱了。”

崔衍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停顿片刻,终是冷笑一声:“罢了。你所言不无道理,无论如何,开罪唐家,总好过咱们两手空空地回京掉脑袋来得强。”

沈卿云纵有谋算,亦难料定全局细微处的变数。

她原以为崔衍为保万全,会设法掩人耳目,将她暗中绑回盛京交差。却未料到,此人竟因一时看不透她的深浅,转而将此事径直摊到了唐九霄面前。

“我当你转了性子,却不知是变得这般胆大包天。”

她刚踏入内室,便见唐九霄坐在案后,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只见那张浓眉深目的脸似笑非笑,俊得咄咄逼人。

沈卿云心下虽不明就里,却先不动声色地递给青篱一个眼神,令其在外间等候,随即反手掩上门,从容应道:“我做的胆大妄为之事不少,倒要请教晦之,今日指的是哪一桩?”

见她靠近,唐九霄神色稍缓,索性将话挑明:“崔衍今日找上门,直言要亲自送你入京。”

“此话从何说起?我与他素无瓜葛,你也少往自己头顶扣帽子。”

沈卿云顺势在他身旁坐下,先声夺人地顶了回去,继而佯装不解,反问道:“逼我入京之事,不是你一手安排?他怎又纠缠不清了?”

“北斗瑶光流转紫微垣,为太阴救度之象。”

唐九霄目光紧锁着她,一字一顿复述那玄虚星辞,眸光渐深:“圣上认定你医术通玄,可为他续命。”

“这简直荒谬。”

沈卿云失笑摇头,讥诮嘲道:“你竟信了?若我真有这等逆天改命之能,又岂会受你禁锢,寸步难行?”

“你我之间,何必再虚与委蛇,徒耗心神。”

唐九霄蓦地攥住她的手腕,俯身逼近:“阿云,我当真好奇,你借这般滔天之势,布下这弥天大谎,就真不怕有朝一日,人头落地?”

沈卿云并未挣脱,只任由他攥着,眸光静澈地回望他,字字清晰:“天下为局,众生为子。你们既下得,我为何不能入局?至于成败生死,不过是落子无悔。”

一枚他本以为尽在掌握的棋子,竟生出了挣脱棋盘,反为棋手的野心与能耐。

唐九霄凝视着她,虽有震动,更多的却是一种脱离掌控的畏惧。

沈卿云却似看穿了他的动摇。

她非但不退,反而将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紧攥的手背,微微施力,语气却软了下来:“唐九霄,你帮帮我,如何?”

她倾身至他耳畔,声音压得愈加低柔,几乎像一句蛊惑:“你既能以利驱策那么多人……为何不能也这样驱策于我?你若握紧我的命门,拿住我的软肋,又何须再怕我逃出你的掌心?”

这提议简直令唐九霄无可抵抗。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与崔夫人。

那对在外人眼中势同水火的怨偶。他们捆绑一生,并非因为情意,而是源于更深层,更坚固的东西。

利益。

这利益铸成的锁链,远比任何虚无的誓言都更牢不可破。

连那般怨偶都能因此而捆绑至深,那么,若他手中真能握住沈卿云心甘情愿交出的软肋,缔结只属于二人之间的利益同盟……这岂非正是一种更稳固,更持久的关系?

这远比那虚无缥缈的承诺更长久,也更可信。

沈卿云笃定唐九霄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果不其然。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终是缓缓颔首。

“好。”

他应道,嗓音低沉而沙哑,随即,他朝她狡黠一笑,牵起她的手,不容抗拒偏又带着一种慎之又慎的珍视,低首在她掌心印下一个亲吻。

唇瓣温热,气息若有似无地抚过肌肤,带来一阵微妙的颤栗。

而后,他抬眸睨她,眼神里竟透出几分无辜的乖顺,与方才的强势判若两人:“阿云,你既开了价,我先收些定金,不过分吧?”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方才吻过的地方,语调里是显而易见的暗示:“你知道的,诚意……从不看嘴上说的。”

屋里蓦地静了下去。

随着案上物事被扫落在地,一连串的脆响陡然打破这一室沉寂。

与此同时,唐九霄已亟不可待地箍住她的腰,将她抱至案桌上。

滚烫的亲吻落在她唇齿间。

沈卿云敛了眸子,在短暂的僵滞后,原本抵在他肩头的手缓缓上移,最终圈住了他的脖颈,生涩而试探地给予了一丝回应。

这细微的迎合,如同投入干柴的一点星火,换来愈加激狂的纠缠。

身子滚烫,面上发烧,就连呼吸间都尽是灼热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具仿佛要燃烧起来的躯壳深处,唯独那颗心,是冷的,

纵然后脑被掌心温柔托扶,冷而硬的案桌仍硌得脊背生疼。

这鲜明的痛楚反倒催生出自虐般的清醒,令她在沉沦中始终保持着一线清明。

内心深处,沈卿云竟希望唐九霄折磨她的手段能再狠厉一些,好让她日后背刺他时,能更加心安理得,干脆利落。

可偏偏唐九霄却似最敏锐的猎手,总能精准勘破她的极限。

在她双目失神,即将难以承受之际,他便适时地将她捞起,转入锦帐之内,将这场折磨的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

“可还受得住?”

他俯身舐去她眼尾泪痕,喘息着抵在她额间追问。

沈卿云早已说不出半个字,意识涣散,只觉得这身躯仿佛已不属于自己,而是化作一叶扁舟,在汹涌的浪潮中载沉载浮,无所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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