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知味过,近在咫尺却不可得的煎熬便如蚁噬心。
偏生胸腔里还梗着愧意,连放肆都显得理亏。
唐九霄被她若即若离的触碰搅得气息紊乱,终是哑着嗓子讨饶:“阿云……”
这声唤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恳。
沈卿云却无动于衷。
无计可施间,他不得不攥住那四处点火又不肯负责的手,力道却放得极轻,生怕惊走这来之不易的主动温存。
稍作挣扎未果,她忽然俯身,报复般地咬上他滚动的喉结。
贝齿深深陷进皮肉,尝到铁锈般的腥甜。
沈卿云松开齿关,舌尖掠过渗血的伤口:“疼么?”
“疼。”
唐九霄吃痛的叹息里竟带着餍足:“但甘之如饴。”
浓墨似的黑暗沉沉压下,却掩不住他眼底翻涌的痴狂。
那些压抑的欲念与愧疚交织成网,将他牢牢缚在这方寸之间。
辗转反复,不知过了多久,更漏声穿透窗棂,三更天的梆子敲得人心头发紧。
瑞脑香混着黏腻的汗水,沿着他紧绷的颈线滑落,没入微敞的衣襟深处。
床边燃起了一盏灯。
烛火迷离,映得唐九霄仰起的脸庞半明半暗。
他顺从地任由纤指穿梭在卷发间,仰首凑近,却在即将触到那唇瓣时被指尖抵住:“不许。”
吐息悬在唇畔一线之隔。
游移的指尖滑至下颌抬起,沈卿云好整以暇地垂眼摩挲着,像是在鉴赏一件精雕细琢的器物。
平心而论,唐九霄这张脸确实得天独厚。
五官既有异域的深邃挺拔,皮相却又糅合了中原人的清隽雅致。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他脸上并非简单叠加,而是各取其长,巧夺天工地融合成了一种超乎寻常,近乎妖异的俊美。
“生得真好。”
抚过那道深邃眉眼,沈卿云终究止不住轻叹了句。
这一刻,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拥有这样一副皮囊。
唐九霄抬手握住她的手,将微凉的指尖贴在唇边。
烛光在他眼底流转,映出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都是你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
他不甘,仰首细细轻吻她每一处指节,却在触及掌心时被掩住了唇瓣。
沈卿云顺势倾身逼近,唐九霄含着笑向后仰去,任她的身影笼罩而下,覆在他身上。
“这般大方?”
沈卿云松开手,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微启的唇:“什么都肯给我?”
唐九霄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将手掌紧紧按在自己心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
隔着坚实的胸膛,那颗心脏正为她剧烈跳动。
“同你分离的这一年,我时常在想。”
他嗓音凝着某种歇斯底里的平静:“若当初死在地牢的是我,也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至少……”
“我能在你心里牢牢占据住那一席之地。”
沈卿云止不住地颤了颤。
烛火昏暗,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却清晰可见。
那是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她脸上的畏惧,哪怕转瞬即逝,依旧无比清晰地落进了他眼底。
“别怕。”
他轻吻她的唇瓣,细密睫羽拂过她脸颊肌肤,掀起一阵颤栗:“阿云,而今除了把这颗心全然剖给你看,我早已无计可施,别无他求。”
唐九霄嗓音温柔得近乎哀求,然而,那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如铁箍般不容挣脱。
沈卿云在逐渐加重的喘息里闭上双眼,任由他的气息密不可分地缠缚周身。
她在心底止不住地放声冷笑。
好个无计可施。
好个别无他求。
这世上最擅长以退为进,以柔克刚的人,分明是他唐九霄自己。
天蒙蒙亮,清晨寒气逼人。
崔衍望见那道自廊内缓步而出的熟悉身影,不由一怔。
晨光熹微,恰好照亮唐九霄颈间一道暧昧红痕。
那分明是女子齿痕,深深印在喉结下方,结着细碎血痂,在冷白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崔衍说不清心下是惊是惧,只觉一股寒意自脊骨窜起,陡然打了个激灵。
“崔大人。”
见到他,唐九霄倒是神色如常,唇角含笑拱手一礼,浑然不觉颈间痕迹何等惊世骇俗:“一路辛苦。”
崔衍慌忙垂首,若非极亲密的纠缠,绝不可能在那个要害之处留下如此印记。
想起那位沈姑娘素日里那模样,竟不知该惊骇于她的胆大妄为,还是该佩服这位唐九公子的纵容。
他强压下心头骇然,躬身回道:“不敢言苦。若非先前承蒙九公子出手相助,此刻崔某怕是早已家破人亡,哪还有如今的光景?”
“举手之劳,何必挂齿。”
唐九霄笑意温煦,措辞却滴水不漏:“你我既是朋友,崔大人往后若再有难处,尽管来寻我便是。”
价码分明,童叟无欺。
这个道理,崔衍再明白不过。
他稳了稳心神,试探道:“九公子若是想让崔某进京照应那位沈姑娘一二,恕在下……”
话音未落,唐九霄指节轻轻叩了叩廊柱。
两声突兀闷响,干脆地截断了崔衍未尽之词。
“崔大人误会了。”
他唇边笑意未减:“我今日来,并非要你照应,恰恰相反,我是要你将人看得更紧些,务必全须全尾地送进宫里。”
崔衍骤然抬眼,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瞥过那道齿痕。
“这……”
他一时没想通这意图:“恕崔某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崔相爷不是忧心她搅乱大局么?”
唐九霄似笑非笑:“可若这枚棋子,反过来能为咱们所用呢?”
一言既出,眼前几近无解的阳谋竟被点出一道裂隙。
心思转圜几道,崔衍看向对方的眼神愈发复杂难辨。
他仍记着先前自己亲自上门要人时,唐九霄那般姿态,是何等的迷恋不舍,寸步难离。
这才刚过多久,一旦算计起来,竟是如此冰冷彻骨,不留余地。
当真是……疯子。
他心底蓦地窜起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不仅是眼前的唐九,恐怕蜀州唐家的人,骨子里都带着这般不顾一切的疯劲。
说来,最初与他接触的唐家人并非眼前这位九公子,而是与他同父异母的唐二白。
那唐二论起来,与他还有几分拐着弯的亲戚情分,然而,那位的手段之酷烈直白,比这位九公子尤甚。
当初得知唐二白因错被禁足蜀州时,他心底还暗自松了口气。
怎料眼前这位看似好说话,心机竟比其愈加深不可测。
唐九霄支给他的每一笔银钱,数目都恰巧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堪堪能解他燃眉之急,却又分毫不让他真正宽裕。
分明是饮鸩止渴。
雪球越滚越大,他的胃口也早非昔日可比。
从最初的几百两,到如今,已是数万之巨。
崔衍何尝不知,终有一日这债台高筑会轰然崩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可人总是心存侥幸,觉着自己能等到翻盘的那一日。
思及至此,崔衍心头竟难得生出些许真实的怜惜,同病相怜地暗叹一声。
连他自己都被这位九公子拿捏得动弹不得。
那女人纵有千般手段,又能如何?
只怕被人卖了……还要懵懂无知地替他数钱呢。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残存的瑞脑香在空气中浮动,稀薄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将倚在窗边小榻上的那道身影拉得细长孤寂。
青篱端着药碗,刚走到沈卿云跟前,还未开口,手心便被塞入一物。低头细看,竟是枚指头大小的印鉴。
这印鉴通体青铜所制,虽小巧玲珑,做工却丝毫不含糊。印面上一个篆书“唐”字清晰可见,后随几行细密小字,如蚊足蚀刻,隐约难辨。
她在胡家管事时见过类似的信物,一眼便认出这是世家在钱庄备案的身份印鉴。
见印如见人,可随意支取户头里的银钱。
“那厮给的。”
沈卿云嗓音冷淡,极尽讥诮:“费了不少心思周旋,有时看着自己这副模样,倒觉得陌生极了……”
“姑娘慎言!”
话未说完,青篱已用绢帕掩住她的唇,制住了她尚未出口的自贬之语:“万不可如此想,眼下种种不过权宜之计,平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何必在意那些虚名!”
沈卿云盯着那枚印鉴恍惚一瞬,眸光微颤,终是渐渐平静下来。
青篱这才搁下药碗,小心上前掀开里衣。
当那片肌肤逐渐显露时,她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窒。
只见青紫交错的痕迹遍布肩背,如残梅落雪,深深浅浅地烙在凝脂般的肌肤上。
“简直禽兽不如!”
她咬牙骂了句,转身急急去寻收在箱笼里的药油。
“旧痕未消,新伤又添,加之我本就受不住力,看着吓人罢了,其实无碍。”
沈卿云抬手拢回衣衫,轻描淡写地掩去那些痕迹,转而看向那碗药,随口问道:“你去济世堂抓药时,我舅舅还在么?”
“伙计说尹郎中连夜出城了,似有急事,未说去向。”
旁人不知舅舅去向,沈卿云却心知肚明。
定是回谷寻父亲商议去了。
她推开临街的窗扉,晨雾尚未散尽,长街尽头的药铺轮廓模糊。
凝望着那个方向,沈卿云忽地生出几分悔意。
她不该将事情和盘托出,平白惹得父亲与舅舅为她这桩祸事劳神费心。
见她眉间忧色愈深,青篱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浓褐的药汁在碗中晃出细纹。
她终是狠下心,将药碗递到沈卿云面前:“姑娘,药快凉了,再不用,怕要失了药性。”
接过那碗,沈卿云垂眸看着,脑中又过了遍那方子:“是……这药,是该趁热喝。”
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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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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