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萧外月并不知道林屋就站在身后,他只看到花魁的手臂寸寸扭曲,一路蔓延到律鹄痛苦的脸上。

律鹄的紫气和林屋的金光撞在一起,萧外月是中间的分界线,有一股暖意包裹着他的心脏。

那是林屋在帮他聚魂。

一股强大的气劲将律鹄拍在身后的墙上,她呕出一大口血,身边围绕的红光明显消散了很多,施阵中被打乱,阵法反噬,再加上之前的消耗,律鹄不行了。

楼下众人只当是有男人为花魁争风吃醋,逞那无用的英雄,都伸头探脑地凑着热闹,看老鸨怎么收拾那人,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事情。

直到律鹄彻底幻化出原形,众人就跟失了魂一样,林屋一个响指,才把人都唤醒,慌乱地四散奔逃。

那张狐狸脸同律鹄幻化出的人脸一样惊艳,漆黑地瞳孔定定地看着林屋,里面犹如带着倒刺。林屋身后跟来的人已经吓傻了,腿一软坐在地上,往一楼连滚带爬。

林屋绕过萧外月,“原来是只三尾……”

月姨瘫坐在地上,她太知道妖物化原形意味着什么了,现在的律鹄大她三倍不止,但她仍伸出手臂,倔强地挡在她面前。以前勉州也有一些卫道人士寻着味找来了花满楼,但那些人都不是律鹄的对手,反被她锁进了锁魄阵,这是第一个,能将她伤到这种地步的人。

她已不足为惧,生死皆在林屋一念间。

月姨眼眶沾染了湿气,“我、我知道,她是妖,但求求你,能不能放她一命?”她眼中带着祈求,卑微地看向林屋。

律鹄尾巴一卷,将月姨放在了自己身后,“姐姐,求他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世间人都是道貌岸然。”林屋从那张狐狸脸上都看到了明显的愤怒,她前爪已经抬不起来,耷拉在地上。

大家都不急着动手,林屋透过间隙看向月姨,“我放过她,谁放过那些被她吸食魂魄的人?他们与你,应当是无仇无怨的。”

“哼,倘若他们不好色,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阿九捏着鼻子、拉着萧外月站的老远,闻言顿悟,原来好色就会死啊!

林屋:“那那些驱魂师呢,他们总不会是全都来贪图你的美色吧?”

律鹄尾巴左右晃了晃,“他们要杀我啊,物竞天择,他们打不过我不就只能被我杀了吗?就像你们,从来不会放我一条生路。”

林屋摇头,“你错了,世间万物何处没有立足之处,是你自己不老老实实修炼,非走这歪门邪道。”

律鹄眼中红光乍现,似雾气一般缓缓向外流淌,“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妖物,你知道我们幻化成人形有多难吗!?何处没有立足之处,你倒是告诉我,妖物的立足之处在哪儿!”

林屋反倒沉默了。

妖物是天地灵气不均时意外产生的东西,人间道有繁华的尘世间;天神道有立于浮云之上的白壁宫殿;修罗道有无间业火造就的无涯血海;地狱道有不见天日的阎罗殿,就连饿鬼道、畜生道都有自己的往生处,而妖物……只有上千年前天神道前辈开辟出的一块妖魔道,但随着那位前辈的陨落,妖魔道也不复存在。

“呕!”阿九实在没忍住,捂着肚子蹲在墙角边干呕。

太臭了,实在是太臭了。原来这世间除了满大街的香味,还有如此隐秘不可闻的臭味,尤其是狐妖现在生命力急速流失,味道愈发浓烈。他忽然觉得没有嗅觉也没什么不好,反正酸甜苦辣的食物味道他也是能尝到的。

再看林屋,神色不变,肯定是用术法封住了嗅觉。

可恨啊,他的嗅觉只到明天中午,竟还要受此折磨。

律鹄眼神在三人身上转转,意识到这驱魂师与那两只鬼魂是一起的,“我倒是好奇,驱魂师……怎么会跟鬼魂待在一起呢?”

狐妖一族的狐骚味不可去除,她其实最讨厌有人说她臭,但她也办法再做些什么。

律鹄聚集了最后一点法力,释放出磅礴的妖媚之气,不大的房间里满是红到发紫的术法波动。

早在进来之前,林屋便在花满楼外设下了禁制,除了那群被吓得四散奔逃的人,没人知道这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林屋打了个响指,“这东西对我没用,对他们也没用,你还是省点力气保命吧。”刚刚浓郁起来的媚气瞬间消散,林屋甚至还用了一个小术法,净化了下房间内的空气。

“我再问你一次,你后悔所作所为吗?”深知答案的林屋并未死心,这是他见到的,为数不多的,与人类交往密切的妖物。

“呵,你就是林屋吧,落入你手的妖物、鬼魂,还有活命的道理,你再问一万遍也只是同一个答案,这世间的男人都该杀,包括你!”律鹄随着话音出手,硕大的狐爪向林屋扑来,林屋抽出桃木剑,自下而上贯穿狐爪,一股钻心的灼烧痛感传来,律鹄痛呼一声,迅速撤到房间阴暗的角落里。

月姨抚着她沾了血迹的毛发,满是心疼,“你痛不痛啊!”

律鹄红色的眼睛看着她,舔了一口受伤的爪子,声音很小,却还夹杂着一丝调笑,“至此地步,不是痛不痛,是死,与不死了。”

月姨转身,跪在林屋面前,她自是听说过林屋的名号,律鹄和那些交往不多的狐妖小姐妹们都十分惧怕这个男人,没成想他真的来勉州了,“你放她一命,我保证不会让她再杀人了,你……”月姨咬牙,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你可以废了她一身妖力,我会带她离开勉州,去生活在大山里,永远不会出来,行吗?”

律鹄闻言,“不可能,不要求他,姐姐,你让他直接杀了我吧……”

你知道这一身妖力我修炼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才幻化成人形吗?我也可以忍受数百年的寂寞清修,按照所谓的正道一步步修炼,可是那样……我就见不到你了。

月姨回头,声音嘶哑,“你闭嘴,我是你姐姐,我不能替你做这个主吗?!”月光下她脸上的泪痕分外显眼。

律鹄的眼里淌下泪水,无言。

林屋叹息,“事到如今,不是我放不放她的事情了,她以心头血饲养锁魄阵,本就有悖常理,锁魄阵已破,她方才又强行运功,心脉俱损,死路一条。”

月姨愣住了,“什么?”

律鹄的爪子动了动,已然维持不住她的身形,变成了一只小狐狸,蜷缩在一旁。

月姨跪坐过去抱起她,她后腿有捕兽夹的痕迹,那一圈没有任何毛发,已被鲜血染红,她轻轻抚摸那里,如同多年前的那个旱年,在大山间捡到她一样。

律鹄没有什么精神,连眼睛都睁不开,桃木剑的威力对一只本就濒死的妖物来说是雪上加霜。

萧外月走上前,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情,倒在他面前是一只狐妖,也是一条生命;于理,她取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方才还差点杀了他,也算是死不足惜。

月姨能感受到律鹄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就在一个时辰前,她们还约定明日一起上街采买胭脂,可世间万事,均敌不过变数。

不,还有一个变数。

我不会让你死的。月姨在心里说。

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银色小刀,用力插向心脏处,鲜血奔涌而出,汇成细小的血柱,顺着律鹄的嘴角汩汩流了进去,那小刀上有一个繁琐的花纹,被血迹盖了去。

林屋根本来不及动作,那血流速度显然非常力所致,倒像是术法催动一般。周遭的狐骚味又浓郁了一些,律鹄身上的毛发较先前也亮了些,她耳朵动了动,显然不是濒死的样子。

月姨垂着头,俨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她冲着狐狸耳朵说了句什么,随即没了生息。

萧外月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屋根本不理他,兀自伸手,银色小刀自月姨胸口飞出,他指腹一抹刀柄处,恍然大悟,“果然。”萧外月也望去,只见那刀柄处画着一个圆形图案,像极了道家纠缠的阴阳。

“以活人之命,续死人之魂。”这刀柄被下了咒,且只能生效一次。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以命换命的法子,尽管月姨凡人之躯的寿命很短,但律鹄是天生具有灵力的生灵,在加之后天的修炼,维持数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的寿命也不无可能。

林屋虽不知这月姨跟狐妖之间有些什么样的过往,但看月姨模样,不像是恶贯满盈之人,那藏香阁内的锁魄阵……想必她当时也是阻挠过的吧。

“她既已渡了命给你,也是想你潜心修炼,做个好妖,我信她之前就劝过你,而今她以性命保你,也望你切莫辜负了她的期盼。若你决定就此回头,遁入大山,一心清修,我会废了你这一身修为,也算是给那些孤魂一个交代。”

律鹄还没有醒,但林屋知道,自她吸收心头血之后,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也自然恢复了。

空气中的狐骚味越来越淡,意味着律鹄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开始控制气味的传播,阿九也从墙角站起来,默默靠近了萧外月。

林屋缓缓催动手中阵法,这只狐妖会如何选择去路,他还没有把握。

律鹄化成人形,月姨的尸体顺势倒进了她怀里,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神情悲伤,良久,将头埋进了月姨的颈窝里。

“我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不管我是忍受寂寞、潜心修炼也好,还是邪魔外道、急功近利也罢,生与死皆由你们掌控,即便成神,也永远摆脱不了妖魔出身的身份,从来就没人,眷顾妖魔。”

林屋张了张嘴,“这不是你随意杀戮的理由,你口中所谓的那些男人,自有人间道的律法去评说。你有没有想过,人人憎恨妖魔,或许也是因为你们,随意诛杀人类。”

这是一个死结。

究竟是什么时候?妖魔被定义为杀戮的代表,不管何道,只要提起妖魔,满是怨恨,即便妖魔并未侵犯他们,但成见就这样一天天积累起来,像火星燎过枯草,留下无法磨灭的黑色印痕。

萧外月看着林屋,认真分析他的话。

林屋的目光又从律鹄滑向怀中的月姨,“但有一点你也错了,你虽为狐妖,哪怕受万人唾弃,但也有一人始终照顾着你。”

律鹄无言,只是紧紧抱住了月姨,但仍没阻挡温度越来越低。

“以她的命续你的命,是她的选择,你……”萧外月无法说出‘你不必介怀’几个字。

阿九糊里糊涂,他没看明白事情走向,方才用全部的精力对抗那股难闻的味道,缓过来时就看见月姨将一把刀插在自己胸口上。他只当是这狐妖死了,月姨要随她一起死,但没成想这狐妖没死透,反倒是月姨先死了。

“……什么以她的命续你的命……她不是自杀吗?”阿九小声问萧外月。但在场的人耳朵都是何等厉害,三人都看了他一眼,阿九心头一跳,低着头不说话,律鹄的脸色愈发苍白。

律鹄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凄惨,“也罢,这红尘中走一遭,遇上她我已无憾,只愿来世……”律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整个人一弹,血丝自她嘴角流下。

她散尽了所有功力,一身修为付之东流。

“你又是何苦。”林屋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律鹄的气息陡然减弱,“我、我错事无数,但她无辜,我可灰飞烟灭,但求你……好生葬了她……”

林屋点头,算是允下。

律鹄的目光越过林屋,看向萧外月,“小鬼……你可算是跟对人了,但也切莫沦落到我这个地步……”

萧外月不明白她的意思。

律鹄却不再说些什么,眷恋地盯着怀中的月姨,她快要维持不住人形,抱着月姨的手也开始发抖,萧外月上前一步,想要托住月姨,奈何办不到,恰在此时林屋的手掌穿过他的手心,稳稳地托住月姨,一实一虚的手交错在一起。

律鹄化成了原形,成了当初那个蜷在她怀里的小狐狸,她的眼里满含泪水,修为散尽后是浑身的筋骨寸寸断裂,她十分痛苦地看着面前唯一能看到的人——萧外月。

律鹄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临死前,居然能在一个鬼魂身上看到大慈大悲的佛性。

萧外月的眼神十分悲悯,仿佛隔着眼前的妖物看向了芸芸众生。他将手放在了律鹄的额头上,“希望你来世……做个好妖。”只见一阵粉色的光散去,律鹄命绝,原地留下了一只三尾白狐。

萧外月不知道的是,这狐妖转世是无论如何都当不了妖的,她本就不应存活与世间,又杀人性命,来生不是饿鬼道就是畜牲道了。

萧外月又看向月姨,她容貌昳丽,年轻漂亮,但细看之下眼角已有细纹,不是自己保养的极好,就是那狐妖在她身上施展过驻颜术之类的法术,只可惜她身为人类,又没有灵根,注定得不到与那狐妖同样的寿命,“她……转世还能回到人间道吗?”

林屋也看了一眼,摇头,“以命续命是禁术,施术者只会魂飞魄散。”

萧外月沉默,末了又道:“要是我会大悲咒就好了。”他低垂着头看着眼前的地面。

林屋垂眼看他,萧外月低垂着头的样子显得十分乖巧,这话说的好笑,连魂魄都没了的人,别说大悲咒,就算是释迦牟尼在世也送不了。

他一手抄过月姨的腿弯,一手揽过她的背,连同怀里的狐狸一起抱了起来,颈上的白玉在萧外月眼前划出一道弧线。

萧外月问:“你去哪?”

不出意外地,林屋又不理他。

“我啊,再活几年就死了,你不一样,你的人生才开始呢,把过往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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