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天地良心,萧外月可半分未这样想。只不过看到这能灼伤阿九的镜子对他毫无用处,倒是让他心中那股害怕消散了些。

只有阿九心里门儿清,仿佛看到佛祖一般看向萧外月,未受伤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大腿肉,索性鬼魂感觉不到疼痛。

林屋本就不打算杀他们,于是祭出最后一招,“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

只见他将桃木剑收起,闭上眼睛,双手掐了一个古拙的决,嘴里振振有词,淡黄色的光围绕着他的手,映着他的脸。

彼时萧外月才算真正看清他的长相。

只见面部十分硬朗,眉形锋利,鼻子线条流畅,淡红的唇微动,萧外月没有太多的对比对象,但是在认识的寥寥几人里,这应当是最好看的。

林屋陡然睁开眼,琥珀色的光芒暴涨,眉间显现出一个图案,像是、像是一只眼睛,只不过是血红色的。

这只血红眼睛跟琥珀色的光芒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为何,萧外月看着有些不舒服。

这是驱魂师识别鬼魂形态的法子,也就是开天眼,但十分耗费法力,就连林屋都没用过几次。

没多时,那光芒便暗了下去,林屋脸色有些古怪,不自觉出声,“原来是佛骨……这就是法器对你没用的原因吗……”

但是就他所学里,就算是佛骨也断没有让一切诛魂法器失效的道理。

萧外月没听清前半句,倒是听清了后半句,猛然想到了些什么,“咦”出了声。这声音吸引了对面林屋的注意,那人看他,还坐在地上的阿九也抬头看他,似乎都在等着他接下来说的话。

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萧外月咳了下,犹犹豫豫开口,“那个,阎罗秦广曾给了我一道护身口诀……可抵挡驱魂师一阵……”他声音越说越小。

阿九:“……”饶是他是个小鬼也知道,哪里见过有人、不,有鬼,当着要杀自己的人面前说出保命法子呢!

萧外月说出来时就后悔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默默又补了一句,“但是我还没有用……”

阿九看着他,眼神无奈,不知作何感想,但这条鬼命算是保住了,临时。

或许是知道了萧外月是佛骨的原因,让林屋对自己一系列的失败稍微有了些安慰,但是他还尚未见过佛骨沦落到这种地步的,按理来说佛骨轮回再如何都是上三道吧?

何故要做这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呢?

林屋一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萧外月正在拾地上的五帝钱,方才想说不想听,现下又颐指气使地问,但他也乖乖回答了,“萧外月。”

阿九啧了一声,抱着他大腿的胳膊向下滑,圈住他的小腿,握住受伤的手,警惕地看了一眼林屋,“你也太听话了,要吃亏的。”

“无事,左右就是个名字,反正他也伤不到我们。”萧外月安慰道。

林屋,“……我可听得见呢,谅你是佛骨的份上,懒得动你。”他靠在身后废弃的破马车上,双手抱胸,看着萧外月拾完五帝钱又将符咒叠起来。

只可惜都是虚体,实体的五帝钱和符咒都还在原地。

萧外月也知道自己是佛骨,听黑白无常提起过,但他也并未感觉佛骨有何不同之处,或许,方才……算是佛骨的好处吗?

左右想不通原因,林屋又琢磨起他名字来,“萧外月,梦中云,秦楼楚殿可怜身。”

萧外月将符咒揣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样听到自己的名字觉得很是新奇。

“你父亲怕是郁郁不得志吧?要不怎么会给你取这么个名字?”林屋一脸惋惜。

萧外月数数手上的五帝钱,一并揣进怀里,生前的事他一点都不记得,更何况已过了四百年,也无追究的意义。

他看向现在一副闲散样子的林屋,又抱手作揖,打算告别,“林大师,既然你杀不了我们,那便先告辞了,珍重。”

“……”

阿九闻言也站了起来,抱住萧外月腿的手改成了牵住他腰带,“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萧外月看他,属实是可怜,“那你不等阿一到……阿十三了吗?”

阿九拼命摇头,“他们肯定没了!要么就走了!我不等他们,我留在这里,肯定要被那个林屋灭了的!”都已经是孤魂野鬼了,哪里还在乎那一两薄情。

萧外月点头,也好,反正跟着也不碍事。

他看了眼前方的路,这心头血,他要从何处找起呢?

——

翌日中午,萧外月已走过小半个勉州。

阿九嫌弃地看了一眼在旁边杂草堆上睡觉的林屋,吃了口索然无味的糖葫芦,“我说,他还要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啊!”阿九就是一个小鬼魂,没有任何灵力跟法力,要不然早就去把林屋@#¥%&*@ #……也不必如此狼狈。而萧外月更不用说了,在阎罗殿当了四百年的店小二,半点杀人的坏心思都没有,再说他也没那个实力。

这一路上他跟林屋也算是了解了萧外月的来历:正儿八经进去阎罗殿的,但是外头还有一滴心头血,没办法,阎罗放他自己出来找,找到后回去投胎,继续当鬼。

萧外月正吃着小笼包,鬼魂无需进食,但不意味着他们不会被人间美味吸引,他眯了眯眼,十分满足,“他要跟就跟吧,想必还在想法子诛杀我们呢。”

阿九惆怅,只要林屋一直跟着他们,那他就一直要死死贴着萧外月。

昨天晚上,林屋跟着他们走出二里地后,阿九就已经忍不住了,有一个人,曾经想杀你,但是没杀成,而且他时刻跟着你,等着杀你,你还能时时看着他磨刀。

阿九想想就觉得整个人间道的糖葫芦都不香了。

偏偏萧外月也是个心大的,合着只有阿九一个人煎熬。

而且那二里地走的也并不太平:林屋一会儿往萧外月身上贴一道符咒;一会儿用八宝铜镜照照,或者用桃木剑戳戳,但萧外月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阿九却是叫苦不迭,那桃木剑靠过来时,隔得老远他都能感觉到皮肤在灼烧,紧紧贴在萧外月身上才勉强好点。

一时半会儿也就算了,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

萧外月吃完了最后一个小笼包,擦擦嘴,扭头看见林屋还在睡,他用手点了点正在把自己的手腕跟他的衣袖绑在一起的阿九,小声道:“你能跟我讲讲他吗?”这是他进入人间道后遇到的第一个不是鬼的,而且黑无常还额外叮嘱过他要注意,这让他不得不好奇。

阿九扯了扯绑带,发现牢固的很,闻言也悄么地看了一眼林屋,做贼般悄声道:“我以为你认识呢!”之前一听名字就跑得那样快。

萧外月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是个驱魂师,而且很厉害。”

说起林屋,他对鬼魂做的事简直是罄竹难书,阿九一脸愤懑,似要将糖葫芦的竹签当读书人的笔,一桩桩、一件件写下来,“那你听说过‘神明无惧,驱魂者矣’吗?”

萧外月又摇头。

阿九开始讲述林屋,讲述这个活在他们鬼魂口中的,传奇男人的前半生。

神明无惧,驱魂者矣。人间道的驱魂师不同于神棍、道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超脱六道之外,在高阶驱魂师全力一击的情况下,可承神明一怒。

但驱魂师这个身份,具体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仿佛从这个名字问世之后,就直接成为了诛魂者的顶峰存在。

当然,在诛魂者内部,也是有高低贵贱等级之分的,可以说高阶驱魂师看不上低阶的,低阶的驱魂师看不上道士,道士又看不上神棍,而神棍呢,靠着一张嘴皮子谁都看不上。

但可笑的是,就算是神棍,只要会那么几句咒语,就能给没什么能力的鬼魂致命一击。

而这个林屋,就是站在顶端的男人。

传闻,元熹十二年,长安城鬼魂肆虐,天象大乱,当时的皇上斥重金招纳天下诛魂者,然长安已经沦陷,皇上被迫迁都洛阳,至此长安成为一座死城。

四十年后,皇帝已垂垂老矣,但长安还是那个长安,当年迁都匆忙,就连列祖列宗都没来得及带出来。

四十年间,皇帝致力于诛灭天下妖魂,始终魂牵故乡。而林屋就在此时横空出世,凭借一己之力诛灭了大半个长安城的鬼魂,常年被黑云笼罩的长安终于得以窥见一丝天光。

林屋背对着他们,心里纳闷儿,还有这事儿?

不久后,在林屋的带领下,天下诛魂者齐心协力,长安城内的残魂一扫而光,皇帝暮年终于得以重归长安,于次年驾崩。

萧外月一边听一边点头,偶尔看看阿九的脸色,只不过他并未看到一个鬼魂对于驱魂师的怨恨,只看到了阿九一脸的感叹与对至高法力的崇拜。

萧外月迟疑道,“这件事情,就是让天下鬼魂直到现在都害怕他的原因吗?”恕他直言,长安城诛魂一事,其实天下诛魂者都在蠢蠢欲动罢,只不过缺少一个有魄力,敢于第一个去做这件事的人,开了这个口,只需振臂一呼,天下人士自当往之。

阿九抛给他一个‘怎么可能’的眼神,“当然不是,这大概是……快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吧?”

萧外月睁大了眼睛,“一千年?”他不由地又看向林屋躺的笔直背影,没想到这个看似如此年轻的驱魂师,居然大了他……六百多岁?

林屋也掰了掰手指头,有这么久了?

阿九站起来,拿着竹签的手背到身后,挺起身,目露惆怅,“一千年啊,人间沧桑……”没走几步,便被那根连接他和萧外月的布条扯了回来。

那往后方的拉拽力让阿九一愣,他摆摆头,扯远了,“那一战之后,林屋就消失了。”

“皇帝迁都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嘉奖每个诛魂有功之人,但偏偏功劳最大的林屋不见了,皇帝又下悬赏令,上天入地寻找此人,但无奈,他就像蒸发了一样。”

“但是,”阿九话音一转,“八十年之后他又突然出现,屠杀了由天神道堕魔的妖龙,然后他就跟疯了一样,势要将每个不属于人间道的物种斩尽杀绝,甚至不少的诛魂者都命丧他手……”阿九垂下眼,“除了人间道的物种,所有魂、魔、妖,都恨死了他。”

“你知道吗?”阿九转身蹲下来,认真地看着萧外月,“他所到之处,连一颗小草都没办法修炼成精的。”

林屋深思了一下,不会吧?

“直到四百年前,林屋在人间道昙花一现然后又消失了,再出现就是现在。”

“除了毫无法力的人类,其余的都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

林屋侧躺在那里,没有什么表情,是啊,跟这么一个人待着,得有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勇气。

萧外月初来人间道,他的鬼魂形态并没有那么明显,夜间阴气盛点,看起来‘气色’还好些,现下日头正大,他整个鬼犹如镜花水月般的倒影,一击即破,面上都看不出具体的情绪,但那声音却听起来十分怅然,“他真是可怜。”忽然又想起,自己也是差不多四百年前死的。

林屋怔住,但少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九闻言正欲反驳,可站在鬼魂角度而言,此人真是罪恶滔天;但从人间道千万手无寸铁的百姓角度来看,他当是救世主的角色罢,“哼,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罢了。”

阿九复坐回萧外月身边,用那竹签戳地上的干草,虽然他与萧外月仅相处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但似乎待在他身边自己就会变得十分宁静,即便林屋处处下杀招,但他仍未心生怨恨,阿九在近处看着萧外月安静的侧脸,这就是天生佛骨的强大功效吗?

可能确实是因为萧外月未能从林屋手下讨得苦头,感受不到那些死在林屋手下生灵的切肤之痛,听阿九讲完林屋的各大罪状,也只当是听了一个故事罢了,但他常年在阎罗殿引人、渡人,难免对那些生灵心怀悲悯。

正在此时,林屋翻身而起,打了个哈欠,用手拍了拍嘴,嘟囔道:“什么时辰了?”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日头。

好像突然才发现旁边坐着两鬼魂一般,惊讶道:“哟,您二位在等我呢,真是对不住了,我辟谷之术练得不到位,偶尔还是需要睡睡觉的,耽误你们去找心头血的功夫了。”他脸上挂着略带歉意的笑容,可那眼神却闪着狡黠,带着方才打哈欠的水光,配上那张俊脸,看着好不潋滟。

阿九心中腹诽,明明是你死缠烂打,我们一走就跟上来,说得好像我们稀的跟你一起走一样。但他不敢有什么动作,林屋动不了萧外月,可杀他这个小鬼还是绰绰有余。

林屋似乎格外中意那把桃木剑,眼下又拿出来在手上晃悠,看在阿九眼里简直就是威胁:走?!要是敢背着我走,下一秒这剑就架在你头上。

阿九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萧外月坐着不动,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屋手指微微一指,只见远处一把落满灰尘的太师椅直冲冲地飞过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然后他手指一扫,那太师椅瞬间如新的一般。

不过他坐上去的刹那还是微微晃了一下——有一条腿少了小半截,不过没人注意到这点。

林屋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以桃木剑为杖,双手撑在上面,微微俯身,一副操控全局的模样,“我看你对找那心头血没什么头绪,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待萧外月抬眼看他时,他又换了个姿势,靠在太师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灰色的外衫垂落在腿边,倒是将他那一双修长的腿暴露了出来,而胸前的吊坠也调皮地探出一半。

萧外月未答话,阿九一把握住萧外月的小臂,神情紧张而认真,“不能跟他这种人做交易。”

萧外月拍拍他的手,示意放心。

林屋穿了一身灰色的衣衫,身上所携带的法器也大多是铜黄、乌红类深冷色调,但偏偏颈上戴了红绳挂着的白玉坠子,萧外月不由地多看了一眼,方才道:“什么交易?”

“我帮你找心头血。”林屋一脸笑意。

阿九凑近萧外月耳边,“他肯定是想先一步掐灭你那心头血,然后……”阿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屋:“但同样,你也得帮我做件事。”

阿九继续:“你看,这人没安好心。”

林屋:“当然,这件事情我也可以找别的鬼魂来做,但考虑到你是佛骨,给你个优先机会,还有你身边这个小鬼,我也能一并放了,怎么样?”林屋用桃木剑指着萧外月身边的那个赠品。

阿九:“你看,我就说他没安……嗯?”阿九扭头看他,这‘杀鬼如麻’的林屋吃错药了?

萧外月看了眼阿九的表情,淡淡笑了下,“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林屋挑起一边眉毛,眼里闪烁着胜利的光芒,“简单,帮我找幅画。”

萧外月,梦中云,秦楼楚殿可怜身

出自史达祖的《鹧鸪天·搭柳栏干倚伫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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