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算是林屋教出来的半个徒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他多次见过林屋出手,知道如何声东击西,而妖出手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萧外月看准时机,一剑封喉。
大家似乎愣住了,双方停下了一瞬。
桃木剑上的血尚未失温,鲜血顺着剑身染红了他的手,血腥气扑面而来,几只妖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这是萧外月第一次杀妖,但他仍不认为妖与人之间、正道与邪道之间,有泾渭分明的界限,或许几千年以前大家本为一体,有的,只是那么极个别大凶、大恶之人。
死去的妖物已经化成了原形,是一只蛇妖。
红色的内丹光芒耀眼,不多时便碎了一地。
先前一直与萧外月对话的妖目眦欲裂,“你杀了我兄弟,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萧外月看似沉着冷静,实际内心已经有些慌乱,但他语气仍十分镇定,“你们杀了那么多修士,全部陪葬都不为过。”
似乎受到了鲜血的刺激,几只妖接下来的攻势愈发凶猛,唯有被萧外月刺伤的那一只,招式并不狠厉,似乎……有意放水。
萧外月以他为突破口,寸寸逼近。
或许考虑到他受了伤,几只妖也没在意他的异常,也正因如此,他们也不打算指望他干什么。
其中一只妖似乎施了什么术法,一丝黑烟消失在树林外,显然是叫帮手的,但萧外月知道,现在他已经处于弱势,不管是能力还是心理。
恶虎还怕群狼,他艰难抵抗,已知不可胜,情急之下萧外月向林屋借了法。
几乎是瞬间,林屋就出现在他身边。
这群妖叫来的帮手也随即赶到,大家都停下了动作,周围一片死寂。
许久,林摮带着季凡和阿九匆匆赶到,打破了沉默。
先前冲萧外月叫嚣的那只妖,低头缓缓跪了下去,朝着林屋的方向行礼,“大人。”而他叫来的帮手赫然就是仇然。
林摮看了眼淌血的桃木剑,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妖,有点明白了这戏剧性的场景是怎么一回事。他目光滑向那只受伤的妖,后者眼神略微闪躲。
那只妖愤愤不平,“大人,这个修士害了我兄弟性命,我必须要让他以命偿命。”
仇然并不说话,他可是知道这个人对林屋来说有多重要,之前林屋也反复强调,不能为难勉州、不能为难林府,但这次是他们先惹上来的,他倒想看看这件事林屋怎么处理。
林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萧外月,确定他没有受任何伤后,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妖,“宝物留下,此事揭过,告诉所有人,严禁与勉州林府作对。”
萧外月抬眼看他,树林茂密,影影绰绰,天光无法侵入,斑驳的月光滑过他的右脸,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上位者气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萧外月默然低头,一点点将桃木剑上的血擦拭干净,鲜血似乎渗进了桃木剑里,他怎么擦都擦不掉,像一块美玉染了污浊,“我不同意。”
如惊雷一般炸响,所有人都看向他。
“外面的修士,都是你们杀的,妖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我虽法力低微,但也知道一命偿一命的道理,况且,就算你们都死在这里,也还不上。”
仇然有些意外,他不是佛骨么?佛骨不是对万物都悲天悯人么,这话可真不像他说的。
林摮想说些什么,他看出了林屋的为难,但萧外月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他目光清澈,夹杂着复杂情绪,固执地看着林屋。
林屋轻轻叹了口气,“景熙啊……”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他只是抬手摘掉了萧外月耳边的落叶,除了那只受伤的妖和仇然外,剩下的几只瞬间灰飞烟灭,连惨叫声都没留下。
仇然震惊之余,又怒又怕,林屋这一挥手杀的都是他手下得力干将,果然,自从他体内封印半开后,能力如斯恐怖,已近半神。
他才不敢去讨什么公道,向林屋行了一礼后就逃走了。
林屋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若无旁人地牵着萧外月的手,“带你去拿你应得的宝物。”
虽处夏季,但山间仍然清冷,泉水叮咚,在石下砸出了一个巨坑,蓄了一眼泉水。
宝物就在泉水中。
林屋施了个术法,泉水从中间分开,露出了里面人人求而不得的宝物,是一颗……色彩缤纷的石头。
林屋拍了拍萧外月的手,示意他取石,石头被拿出后,泉水也失去了光泽。
他看着这五颜六色的石头,有些不解。
林屋:“这是补天石。”
萧外月回头看他,林屋继续说:“这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为女娲氏所有,传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上古时候,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倾覆,女娲炼五色石补天,多出这一块,她将自己所有的神力都注入其中,据传能活死人、肉白骨。
萧外月翻来覆去看看,除了颜色好看外,实在看不出它有这等奇效。
他目光一凝,继而转移到外面那群已死的修士身上。
林屋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握住他手腕,“生死有命,他们魂魄早已度过忘川,你若召回,可确认自己能承担后果?而且这补天石,一年内只能用三次。”
萧外月遂放弃。
“林摮他们也来了,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萧外月把玩着补天石,没有抬头看他,“你不跟我回去了?”
没有人说话。
于是萧外月把石头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林屋望着他的背影,对那只受伤的妖道:“既然回来了,就留下吧。”
那只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是妖魔界说一不二的‘大人’了。
他只能垂头低低道声是。
林屋一挥手就消失在了原地。
那只妖被桃木剑刺中,终于坚持不住,卸下了伪装,居然是颂裳。
就在几人发愣时,林摮一步上前,接下了昏迷的颂裳,封住他几个穴位,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阿九也凑了上去,“怎么、怎么会是他啊?”
颂裳已经变成了原来模样,剑伤让他脸色苍白,但阿九依然不敢认,他不敢相信这个一脸冷酷、瘦了一大圈儿的人,居然是之前那个笑嘻嘻的颂裳。
他已完全不省人事,林摮打横抱起他,向林府方向走去。
阿九跟季凡对视一眼,也快速跟了上去。
但是萧外月并没有走远,他是负气离开的,冷风让他清醒了很多,冷静后他又返回到原地,挖了一晚上的坑,埋葬了所有修士。
夜半时分,一朵盛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渲染了半边天。
萧外月仰头看着,七夕夜晚,他本来有爱人作陪,获得一件宝物,三两好友,可现在,他独身一人。
说是这段时间都会留在林府,但实际上那晚之后林屋便离开了,并未一直陪着萧外月,两人之间莫名多出了一层隔阂。
萧外月历劫在际,林屋频繁地出入林府,但从不留宿,颂裳的桃木剑伤已好得差不多,每次林屋来时他都会提出跟他一起走,可林屋始终不同意,渐渐地,他也不说了。
颂裳重新在林府住了下来,望着曾经熟悉的人和物,却恍若隔世。
林摮每日都会给他送来滋补的丹药,这日也如此。颂裳只看了一眼,便拿过来闭眼吞下去,“你以后不用给我送了,我已经痊愈了。”
林摮并未像之前一样转身离开,他放下瓶子,看着面前安静的人,“你倒是变了很多。”
颂裳露着半边胳膊,胸膛上的纱布隐隐约约,斩梦剑被他擦得锃光瓦亮。
这把剑一直待在林府剑阁,林府地下有巨大的聚灵阵,受浩渺灵气的滋养,像是开了灵智,养出了剑灵。
可它一直跟着颂裳,似乎又受到了妖魔的影响,剑身上邪气四溢。
闻言颂裳想到了域外之地的种种,与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林府截然不同,那里你死我活、互相猜忌,“生活在我的世界里,你也会变很多。”
这个人不再是当初嬉笑打闹、没个正形的小豹妖,面前这个一直跟在别人身后的少年,已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护法大人’。
“好,那我们谈谈。”林摮认真地看着他,“你们的大人,我的师弟,他究竟想干什么。”
林屋依旧什么都不告诉他,但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而萧外月也什么都不问,他不知道两人之间怎么了。
自他推算出萧外月雷劫之后,占卜之术就跟瞎了一样,什么都算不出来。
颂裳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继续擦剑。
林摮指尖在他面前点了两下,“他让你留在这里,就是默认你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颂裳擦剑的动作一顿,慢下来,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林摮气定神闲,诓他的话还是绰绰有余。
果然没一会儿,小妖收起剑,谨慎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林摮撑着桌子靠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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