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烟神情并无太多变化,她眼睛向下,沉默地盯着地上一点,眉眼淡淡,波澜不惊,“我已别无所求,这蛊对我来说无用,况且我本就百毒不侵。”
季凡靠在旁边的树上,“你这话矛盾啊,你本就百毒不侵,我们怎么知道这蛊可不可信呢?”
“我来!我来!”
不等绾烟说话,阿九举着手从人后走上来。
“我刚刚化形不久,也没什么法力,我来试试吧,二……绾烟姐姐,你肯定不止一只连心蛊吧?”
他抬头看绾烟,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阿九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能力,“试毒”是他能想到的不拖后腿的一件事。
萧外月第一个反对,“不行!你……”
话还未说完,阿九已经抢先吞掉了紫蜘蛛。
萧外月无奈,“阿九,你下次必须要听我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听你的,萧大哥。”
阿九闭上眼睛,开始想念心中的那个人。不多时,他猛然睁开眼,大口喘着气,捂着胸口缓不过神来。
林屋立刻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用力强行将蛊逼了出来。
绾烟眼里闪过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可惜了,这只已经没用了。”绾烟看着地上慢慢不再挣扎的蜘蛛说道。
阿九忙道:“萧大哥,我没事。就是,就是看到了阿七……”
那个被驱魂师用烈焰烧死的鬼魂。
“我觉得这蛊没什么问题。”阿九歪着头说。
绾烟将手伸到萧外月面前,“我可就这一只连心蛊了。”
萧外月不再犹豫,吞下了连心蛊。林屋还是很紧张,视线一直紧贴在萧外月身上。
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脑海里却是一连片的林屋身影。正当他疑惑时,听见了绾烟的咳嗽声。
“咳,心要诚,还有,连心蛊之间是会相互感应的。”
也就是说绾烟方才的脑子里,也全是林屋……
萧外月急忙理清思绪,静下心神。
没多久,他和绾烟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一座硕大的城门,“梁州。”
九重天上。
“你可知,就在方才,那个真佛又获得一块碎片。”雷泽大神看着面前翻卷的云海对青华大帝说到。
“真佛和魔种……有趣。”青华大帝喃喃道。
雷泽大神满腹苦水难言,有趣?佛与魔之前势不两立,可偏偏出了这样的事,四百年前惊天一战,青华大帝未亲眼所见,他却是历历在目。倘若,倘若,那天的命运重现,如今的天庭,能抵抗的住吗?
他看向青华大帝的脸,那张无欲无求、超脱世俗的脸,似乎就在等着某场大战的重现,他要为他的妻子而战,他要将那场未亲临战争中的愤懑,统统发泄出去。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期望神魔反目,正当的借口会省去所有的麻烦。
雷泽大神眼中划过怜悯,视线落在青华大帝头上的栀子花木簪上,“青华,你真的没有办法放下,对吗?”
奉鸢消失后,青华用尽全力保护她的故乡梁州,然而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神也不能让一个地方上百年维持不变。
最后一位花神绿绒死后,梁州彻底变成了战场,此后青华再未去过梁州。
“放下?我从未拿起,何谈放下。”
这些年来,九重天一直在收集佛骨碎片,萧外月虽是真佛心骨,但九重天上的碎片之力足以与之抗衡,负责观测天象的星官刚刚告诉他们,梁州异动,佛骨现世。
青华语气一转,“佛骨碎片,我势在必得。”
他与雷泽大神此行便是打算去梁州收回佛骨碎片。
此时他们已过栈桥,再往前一步便是人间道,雷泽大神知道他心有感触,“要不,我一人去吧。”
“不必,我已多年未回去看过,走吧。”青华的身影消失在前方,雷泽大神只得叹口气跟上去。
彼时他们并未想到,此一行,这片小小的佛骨碎片,是重现四百年前神魔大战的开始。
梁州距离勉州并不远,考虑到夜长梦多,林屋直接画了个传送符,将所有人都带了过去。
阿九再睁眼时,就看到了与勉州相差无几的城门。
他很难形容这种奇异的感觉,那一瞬间似乎重新变成了鬼魂。
他左右看看,“奇怪,这里怎么都没有士兵把守?”
季凡在脑子里迅速过了遍地形图,“这些年梁州一直都在打仗,太平日子不多,无人看守并不稀奇。”
两座城池间的路程,骑马只需四日即可,距离并不远,可景象却是天差地别。
这倒也不稀奇,梁州灵气不足,不管是修仙问道,还是妖魔鬼怪,它的吸引力都不强,而距离不远的勉州,有声名显赫的林府坐镇,不计其数的修仙者,灵气也十分富裕,两地强弱不言而喻。
“走吧,进城。”
萧外月看着厚重的城门,即便是佛骨轮回之地,也无法抵达安宁吗?
几人十分轻易地就入了城,城中并不繁华,甚至有点冷清,几个老汉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地卖着菜。
萧外月走上前,眼中闪过怜悯,扫过摊上,菜叶并不新鲜,老汉脸上堆满笑意,把略新鲜的菜使劲儿往萧外月面前推,他看了看几位客人的穿着,又尴尬地用衣袖擦掉菜叶上的泥土。
“这菜我都要了。”
林屋自腰间掏出几块银锭,放在老汉面前。
对方愣神之际,林屋便牵着萧外月走了,季凡将几位老汉面前的菜一扫而空,跟阿九分发给了路边几个乞丐。
“你帮得了一人,帮不了世人。”林屋知道萧外月心中想法,眼下他们必须先要找回佛骨,人间道的事情,不能违背天道秩序,终究只能留给凡人自己处理。
季凡:“放心吧,我刚才已经问过一圈了,这梁州新上任的是个好官,也正在与勉州通商往来,战争已经结束了,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只不过……
季凡虽然是半吊子水平,但好歹也跟了林摮许多年,他方才简单卜了一卦,发现,发现梁州城仍是凶卦,即便战争结束,它的情况也依旧没有好起来。
为什么?
季凡有点想不通,把它归结为自己学艺不精。
跟随连心蛊的指引,他们来到了一处废弃已久的房宅。
院门破败,院内杂草丛生,各式漆色已经褪掉,唯有院中一棵大树绿意盎然。
阿九钻进各个房间里,里面有一些居住的痕迹,但大概率都是乞丐留下的,“萧大哥,这里连人都没有……”可是连心蛊明明告诉他们就在这里。
“等一下,你们听……”季凡侧着脑袋,隐约间听到什么声音。
所有人屏气凝神,萧外月与林屋同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啼哭声。
绾烟顺着声音寻去,在逼仄的厨房里找到了来源。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靠在墙上,瘦骨嶙峋,双颊凹陷,两眼无神,身下血流不止,漏出的两条腿如枯枝一般垂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以及密闭空间下的腐烂味。
她双手向前,像是要拉住什么东西。
那女人已然毙命。
在她□□,是一个浑身**、奄奄一息的婴儿。
绾烟被眼前极具冲击力的一幕震住了,随即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婴儿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她剪下脐带,轻轻擦拭婴儿的身体。
他哭声细微,身上骨头清晰可见,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显然不足月。
林屋输入一丝灵力护住他性命,但显然是杯水车薪。
这个婴儿就是下一片佛骨。
萧外月不理解,不是说佛骨都是一生顺遂,富贵命运么,怎么会“路有冻死骨”呢?
他轻轻用指头贴上婴儿的皮肤,手下的触感中,连骨头都是软的。
他明明还有温度,还有呼吸,甚至在挣扎着求生,可他们的到来,已经沉默地点明了他的结局。
哭声渐渐消失,萧外月割开手腕,将鲜血滴进他嘴里,连真佛之血也无济于事。
很快从婴儿的身体里幻化出一片不规则的骨头,那是千万佛骨碎片之一,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没有人说话,阿九连看都不敢看,拉着季凡的衣角低垂着头。
绾烟用衣服裹住婴儿,又将女人的衣服拉下,她手掌一翻,一只蛊虫落在女人的身上,不多时女人身上的血迹全无,粗布麻衣也干净了许多。
“葬了她吧。”绾烟将孩子放在女人的怀里,拉住她的手轻轻覆在上面。
季凡抱起女人,刚转个身,就被一股大力掀翻。
林屋迅速上前,一手揽住女人的尸体,另一只手托在季凡背上,季凡这才不至于砸在地上。
整个屋顶已经化成乌有,几面墙壁也岌岌可危,始作俑者正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林屋召出脊骨剑,插进地面,以他为中心设了一个结界,将所有人都纳在了结界里。黑色的魔息四散,让这座沉默的城池变得更加冷寂、肃杀。
严阵以待。
他对这股气息太熟悉了,就在不久前他才刚刚被这个人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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