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休假，裴化云更像是停职，等他回到单位的时候，新调任的队长江从意已经和同事打成了一片。

裴化云还以为自己从前已经算是和他们熟实，虽然算不上是朋友，但是应该是背后不会说对方坏话的关系，现在看来倒也不是那么回事。

江从意和他简单打了招呼，在他收拾办公室的期间，还给他送来了一杯咖啡，江队长带着咖啡机和咖啡豆上任，裴化云之前剩下的速溶咖啡已经不知去向了。

裴化云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就离开了，只有涂露跑出来和他打招呼，“裴副队，你怎么请了这么长的假，我前两天还问了局长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还说他也不知道呢。”

他可太知道了，裴化云前天已经多方打听来了小道消息，自己就要被调任了。

如果这个决策是真的，那么也是理性也是理智的。

裴化云自己都无法反驳。

他笑着摇了摇头，回答，“家里有点事。”

涂露笑嘻嘻的，“叶全说你和女朋友去旅游了，让我们都别打扰你们小两口。”

“别听他胡说八道。”裴化云朝她摆了摆手，打算离开了。

涂露却拉着他走到了角落里，监控拍不到的地方，“裴副队，本来我早就想说的，但是我出院之后你也不在，我就一直憋到现在。”

涂露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之前李燕书那档子事，我总觉得有点不得劲。怎么说我也应该和那个帮我止血的人说声谢谢，还有那个制服李燕书的人，但是叶全说这事影响太大了，对方害怕李燕书打击报复，让我也别吭声，别把普通人拉进来，文件也能少写两张……”

裴化云中气十足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想太多，那条路多得是早上去晨练的人，不过搭把手的事，帮你止血的也是附近医院的医生，是你足够幸运，换了别人现在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涂露嘿嘿憨笑，“医生也说我体质好，恢复得也比普通人快。”

“不和普通人比，小徐长得和头牛一样，不也比你虚吗？我前两天去看过小徐了，医生说他还要躺小半个月，我拖认识的医生多看着点，不用担心。”裴化云摆了摆手，从车里搬了半箱水果打发涂露。

陈碗就在副驾驶，她人比纸薄，裴化云和涂露站的位置也看不见副驾驶还有人，等裴化云上车后，听见裴化云没完没了地碎碎念反而笑了，“我说什么来着，蜘蛛网破损之后，蜘蛛会自行修补，让我们猜猜看，如果你被社会‘遗忘’了，‘必然的死亡’会不会再来找你？”

裴化云自从在外婆家乡出过车祸，开车就控制在最低时速附近了，每次出街都能收获一堆男女老少的骂声，“说的好，说不准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唔。”陈碗思考一阵，“如果哪天早上醒来你死了，我会为你联系殡仪馆和你父母的。”

“那我提前谢谢你了，好心人。”裴化云将车停在超市的地下二层，休息的这段时间，家里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快递或者跑腿送上门的，连扔垃圾都是陈碗陪同他半夜下楼扔的。两人在家也只是一直在看书，陈碗不知道托了谁送来了几百本旧书籍，上面的文书都不是裴化云能看得懂的。

陈碗的睡眠时间都缩水到了两个小时，剩下的几乎一直在看书，或许也有晦涩难懂，无法理解的地方，因此陈碗看得相当烦躁。裴化云为了不触她的霉头，也不敢问。

她大概也是在家闷坏了，裴化云借着来局里拿个人物品和逛超市的理由，带着陈碗出来走两圈，省得她时不时地想骂人。

“只是买几件新鲜的蔬菜水果，你去吗？”裴化云递给了她一个口罩。

陈碗看了他两眼，在脖子上围了一条丝巾，带好手套才去接口罩，“都要死了，不想吃点好的吗？整天逛一些打折水果是怎么回事？”

两人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的货架间游走，陈碗虚虚地搭了一只手在他胳膊上。

“打折水果只是长得丑，快烂了，反正我吃得多。你不是说我上辈子没吃过好的，既然这辈子这么短，我就多吃一点好了。”裴化云说着，大手一挥就往购物车里塞了一些膨化食品。

“你难过的时候，就吃这么多吗？”陈碗看着快漫出来的购物车，沉默了一会。

裴化云大方承认，“对，我难过的时候就喜欢整个人缩在房间角落里吃垃圾食品，怎么了？不允许别人有不健康的小爱好？”

陈碗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之前听宋文奇说过，你似乎之前的空余时间都泡在健身房，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捏了捏裴化云的胳膊，“这段时间既没有垃圾食品可以吃，也不能去健身房，好像肌肉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那边好像有杠铃什么的，买一对回家吧。”

裴化云整整买了两大购物车的东西，两人光是把东西塞进后备箱都花了五分钟。

“我还有点想吃小蛋糕和刚烤出来的饼干，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去我最喜欢的甜品店走一圈？”裴化云盖上后备箱，眼睛亮晶晶的。

“随便你。”出来走一圈，郁结的心情确实通畅了许多，陈碗没有拒绝。

“裴副队！”一声惊喜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不远处响起，陈碗只是往那边扫了一眼，就扭头钻进车里去了。

裴化云转头才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欣喜地朝他摆了摆手，拎着一个中号购物袋朝他快步走了过来，“裴副队，真的是你，没想到咱们又碰面了。”

是博物馆的讲解员，裴化云记得她的名字是丛云，丛云在博物馆工作人员里属于是边缘人员，两人在结案前打过几次交道，结案之后还是第一次在警局以外的地方见面。

“好久不见，气色蛮好，最近过得还好吧。”裴化云看了一眼已经隐去身形的陈碗，礼貌地朝丛云点点头。

丛云也点点头，“特别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件事过后，我的运气就特别好。但是也忙起来了，本来应该在结案之后，去警局亲口和你们说一句谢谢，送个锦旗什么的。”

“不用，那都是虚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睡一会，自己吃点好的。”裴化云对丛云的印象不错，她热情大方，即使只是讲解员的工作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即使在蒙面劫匪面前都吓得一直颤抖，在劫匪拖走陈碗的尸体前都一直抱着她。

丛云看见了在她来之前钻进车里的女人，还能透过车窗看见她的头发丝，但是她的眼神没往那边飘，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还是要说声谢谢，毕竟没有你，我也活不到今天，别说混上公职了。”

“那咱们以后也算是同事了。”裴化云换了休闲装，摸了八百个口袋才找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还有点家事，下次请你吃饭。”

“应该是我请你吃饭。”丛云将名片收起，“那就下次再见面了，裴副队。”

裴化云上车的时候，陈碗正盯着丛云的背影看，“在博物馆里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最后把那些只有历史价值的文物都毁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他们打烂了我的脸，你觉得那会是巧合吗？”

“你想说世上没有巧合对吗？”裴化云缓缓启动车辆，丛云的背影消失不见。

“这段时间，我调查了之前所有被附身的人，他们有的意外死亡，有的则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老实说你已经把那些可能会发生的都体验了一遍，最初是被枉死的婴儿缠上，几乎病死，而后就是博物馆动乱，车祸，绑架犯。随便哪一个，或者哪几个，无论让谁来查，真正的原因永远都不会被找到。”

裴化云越听越心惊，生死存亡仅仅就是几句轻飘飘的话，但他曾经从外婆的嘴里听说过，她曾经救治过无数的人，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人的生死，她都置之度外，亲朋好友，家财万贯，都没有因果轮回重要，即使是她那样的人，也曾经说过，“死亡是一颗难以下咽的心脏”。

“我或者你的朋友，或许能帮你避开**，但是如果你突发疾病，来不及就医，谁也救不了。这样对想要你命的人来说并不难，但是为什么一直让你活着呢？这才是我疑惑的。”陈碗说，“但我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你一开口我就害怕，说话说一半我更害怕。”裴化云将右手伸出去，陈碗握住他的手，“我们这样的人，活了几百年，大部分的人都还生活在都市之中，只要一次小小的意外，车祸，坠楼，都能将我们的身体撕裂，但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次都没有过。是有人害怕我们的动静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吗？这是保护，也是囚笼。”

“我的身边，不会轨迹之外的异常情况。很神奇不是吗？我自身不在轨迹之内，但每一天的生活都在轨迹之内。”陈碗似乎也有点紧张，她在赶回云阳的路上就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现在亲口说出来她也有些兴奋。

直到，某件事情发生。身躯化为灰烬，灵魂……回到归处。

“所以说，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有不会有事吗？”裴化云不知为何，胸口有点闷。

“不对。”陈碗说，“关键是‘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你被附身过，他们无法再次附身你，‘你’的存在就不会对我造成威胁。”

“难道说之前我被附身，‘我’对你做了什么吗？”裴化云生锈的脑子缓慢地转动，“按你说的，是在我住院前后发生的事，你脸颊上那道浅浅的青紫，是‘我’打的吗？脖子上也是吗？”

陈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道青紫早让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不知道浣沙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也慢慢地消散了。只有脖子上的痕迹一直没有什么变化。陈碗一直不是穿高领遮住，就是围围巾或丝巾。

“放心，我又没算在你的头上。”陈碗放下手，同时收回了被裴化云握着的手。

裴化云那种背后冷汗淋漓的感觉已经消散，但胸口还有点闷，有种小学的时候，好不容易碰到会的题目，都是举手回答的人，老师却选择了同桌的酸涩和沉闷。

但裴化云不是小学生，有点情绪也不会显露出来。

“但我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不是吗？”裴化云掩下自己的失落，“我总有一天要去上班的，我要和朋友见面，看望父母，出门吃好吃和和旅游，你不能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你也不会一直待在我身边不是吗？”裴化云连连发问，陈碗不仅没回答，连眼神都没分过去。

她心里有成算，并且不打算和裴化云说，这一点裴化云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