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家，陈碗本来要帮忙提购物袋上楼，却见到裴化云一个人提着几十斤的东西，走得摇摇晃晃，用行动拒绝了陈碗的帮忙。

她也没吭声，回到家就又翻起了出门前没看完的书，看到一半又进房间打电话了，她不仅进房间打电话，还要反锁门……

裴化云又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他从超市买来的东西还没有收纳好，老实说从前他并不是那么喜欢购物的人，东西从来都是够用就行，不够的话就凑活凑活也能活。家里空空荡荡，他有时忙起来，晚上也不回来过夜，连活人气都没有多少。

但是自从陈碗过来，他甚至在网上买了几个根本没有用处的柜子和衣架，自己动手组装，然后再塞进去一堆更没有用处的东西。

好像只要陈碗在这个家里，他无论买什么，买多少都填不满，仿佛这里是个永远在下坠破碎的洞窟。总有一天，他也会从那个洞口掉出去。

手机响了起来，屏幕是标记过的快递外卖，裴化云接通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盒已经拆开的酸奶。

“你放在门口就可以。”裴化云思绪复杂，压根没有听见对面说了什么。

那边答应之后，楼道里电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裴化云听见电梯下行的动静，才拿着酸奶开了门，门口是一个巴掌大的快递，他弯腰去捡，一阵寒光却在此时从眼前闪过。

裴化云反应很快，扔了酸奶盒，就紧握住手里的勺子击打那只手的手腕，他并非陈碗所说的懈怠，不能去健身房的日子里，他都在家里搬弄沙发和椅子，从阳台搬到厨房，又从厨房搬到阳台，但是陈碗都一直以为他打算在家里玩“交换空间”。

他力气很大，那人立刻松手，刀刃掉落在地，手腕的骨骼也出现了不正常的扭曲。但对面一声没吭，也没有对骨折的手腕有任何生理性的反应，他依然用那只手死死地摁住了裴化云的肩膀，他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柄更锋利更长的刀柄。

裴化云不至于被这点功夫困住，只是他被摁住的一瞬间，脑袋忽然就清明起来了。

他和对方对视了，是他认识的人，一桩两年前案子里的嫌疑人之一，结案前用着精神疾病和各种理由逃脱了刑罚，裴化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是记得他眼神里的癫狂和极其不稳定的精神。

但面前的人力量极大，即使是两百斤的肌肉壮汉都无法抵抗，他的眼里满是平静，既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精神疾病导致的疯狂。他并不是那个嫌疑人，他也和裴化云一样，被“附身”了。

长刀捅进胸口的瞬间，他也知道了，那颗“难以下咽的心脏”一直摆在他面前的餐盘里，而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吃下去的时候。

那人平静而谨慎，拔出刀子的时候，甚至还拉住了他的衣领，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

巨大的创口既像火烧，又像冰冻，裴化云一时都感觉不到疼，只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他们的动静并不大，陈碗还锁了房门在房间里打电话，只要陈碗不出来，就不会……

男人绕过满地的血迹，朝屋子里走去。

裴化云伸出手，但是没能抓到他的脚。

男人还没有走到房间门口的附近，房门的锁就被陈碗打开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裴化云，我看见物业说等会儿要停水……”

陈碗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男人直接贯倒在了地上，他手里还带着血的长刀刺入她的胸口，男人的力气太大，穿透了木地板，将陈碗钉在了地上。

“陈碗，陈碗……”裴化云只往屋内爬了几步，就再也动不了了，他身上的血甚至流到了陈碗身边。

她并没有觉得多痛，因为沈石知道她的胸腔是空的，只是刺穿了浣沙为她缝补的皮囊，把她固定在地上而已。

裴化云也是不到忘川不死心，客厅的地上全是血迹，还伸出了只手抓住了陈碗的胳膊，他已经说不出话，视线模糊了。

他的指尖已经有点凉了，掌心还带着湿润温暖的血。

沈石无法绕过地上大片的血，就捏着鼻子直接踩过去了，他回到门口，捡起了那把小一些的刀，顺手关上了门。

裴化云今天必死无疑，沈石要在他的脏器上补刀。

“沈石。”陈碗见拔不出胸口的刀，开口道，“如果裴化云今天死在这里，我一定会让你和你妹妹陪葬。”

“你们两人的尸骨，只有我知道在哪里，即便是掀翻那座山，我也会将你们挫骨扬灰。”她视线有限，看不见沈石的动作，“你借别人的尸体来杀人，我也一定会告到沈溪那里，即使你能暂时保住你的魂魄，也要和我一样被囚禁个几百年。”

裴化云彻底不再动弹，握住她胳膊的那只手也只是虚虚地搭着。

“你要他的命，我也要你的。”陈碗双手掌心撑在地上，用力将自己从那柄刀伤“拔”了下来，刀上只剩一点顺带削下来的皮肉和浣沙缝的新“皮囊”。

旁边就是厨房，裴化云前段时间买来的一套崭新的刀具就在她的手边，陈碗手持着水果刀，刀刃朝前用力地捅进了沈石的心脏，刀尖贯穿了人类脆弱的心脏，沈石口吐鲜血，就算沈石有通天之能，也只能借用人类的躯壳行走。

“你可以杀人，人不能杀你吗？”陈碗被溅了一脸的鲜血，“你可以好好感受，我的感受。”

男人的瞳孔渐渐涣散，沈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陈碗没有观赏别人死去的变态嗜好，她小跑回房间拿了手机，期间差点因为地上大片的血液而滑倒。

还好跟随浣沙几十年，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止血的手段，努力忍住颤抖的声线，她尽量镇定地和接线员说了裴化云的情况和地址。

然后拨通了叶全的电话，她需要一个人来收拾裴化云家里的乱局，这里已经变成了凶案现场，然而满屋子都是陈碗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指纹和痕迹。

裴化云并非全无意识，但是已经无力回应陈碗。

“你要是死了，他们下一个就会来追杀我，你不是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吗？”陈碗慌得手都在抖，不知道究竟是止血起效了，还是裴化云的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血液可以流出去了。

她甚至在裴化云的胸口伤口上画了浣沙曾经教过她的符文，但浣沙说话模棱两可，符文的具体效果她忘得七七八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无用功。

裴化云依然没有反应。

“你敢死的话，我就把你买的甜品全扔掉，举报你最喜欢的甜品店消防不合格，卫生不达标……”

虽然裴化云依然没有反应，但是停止外溢的魂魄已经说明了一切。

“地下全是我的熟人，你敢死一下，我会拜托他们好好折磨你的，我会把你房间所有收藏的光碟手办全放在二手平台上包邮送给圈外人，还有你戴假领带，蹭办公室的电和水的事我会全告诉你同事和领导，还有你爸妈，我会给他们发匿名短信说你高三逃课了一个月，大一成绩垫底差点被劝退，我还会和宋文奇说，你因为在家里吃垃圾食品鸽了他的饭局，还骗他说你生病了，他还带水果来你家看你。”陈碗语速很快，数次破音，“你敢死一下，我就会让你的名声尽毁，恨不得再死一次。”

裴化云的魂魄终于不再往外面溢出了，甚至还有往回缩的迹象。

陈碗一掌挥开暴躁的男人灵魂，沈石她是看不见的，但是恐怕一时片刻找不到将死的躯体来对付她。

陌生男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死在了外面，躁动得在房间里乱窜。

就算裴化云活过来，这满是怨气的房子也不能要了。

救护车来得很快，陈碗已经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迹，趁所有人手忙脚乱的时候躲在了卫生间里。

叶全也来得很快，比警局的人来得还要快一些，陈碗已经收拾了几本自己还没有看完的书和几件穿过的衣物，还草草收拾了几件凶器上她的指纹和血肉。

“房子里的一些痕迹就要拜托你处理了。”陈碗将浑身包裹严实，最后看了一眼裴化云还没有收纳好的厨房。

“就这么一点时间，你让我怎么处理？”叶全几乎要跳脚，但是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戴上手套开始收拾了，“裴哥怎么样？他不会有事吧？”

“难说。”陈碗有点头晕，“他出了太多血了，我不知道你们的流程，但是如果他还能活下来，你找时间让我进病房。”

叶全手脚麻利地整理客厅，“所以你才在我面前暴露对吧？就是为了让我来收拾你们的烂摊子，你又是怎么知道哥他会有这么一遭的？”

“他自己也知道。”陈碗听见由远及近的警笛，“我走了，你知道怎么联系我的。”

叶全还有好多要问，但是陈碗已经从消防通道离开了。

她没走远，闪身进了裴化云小区门口的一家超市，超市的老板娘带着孩子在看店，见到她来了就给了小孩几块钱，让他自己去玩了。

老板娘正是磨镜人的一员，这家超市也能算是附近街区的一个落脚点或者说安全屋。

陈碗只朝她点了点头，就进了里屋。

超市的储藏室原本是放货物的，但是从陈碗来打过招呼之后，就放满了磨镜人可以找来的书籍。还有一张折叠小床，陈碗能暂时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

她拨通了老宝的电话，单刀直入，“之前浣沙教过我一些防身和疗伤的符文，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发给你了，你看一看。”

老宝前几天就听说了小月牙和浣沙的事，两人差点隔着电话线打起来，除了个别活得格外滋润，又足够幸运的，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在寻找转世之法，老宝简直不敢置信，陈碗到现在才和他说小月牙转世的事，但理智回笼之后，他也清楚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小月牙的秘密由沈家严防死守，他等到李景寿数将尽都不一定能解析她身上的秘密，还不如着眼于当前。

“我不了解这方面，转给其他人看了。”老宝说，“又怎么了？又惹出什么事了？”

“沈石上门来杀我的人，我把他俯身的人杀了。”陈碗说，“现在我的人在云阳第一医院，姓裴，胸口中刀，你能安排最好的医生和护士为他做手术吗？我一定要保住他的命，我实在对浣沙的符文没有多少信心。”

“……”老宝沉默片刻，“你他妈说什么？”

“之前忘记和你说了，沈家人能附身的人，都是将死之人。”陈碗补充，“如果你能帮忙抹去我在凶案现场的痕迹就更好了。沈石附身的人我之前也见过，他和他的朋友在废弃工厂奸杀了四个高中生，我被其中一个女生的家长找过，只是很可惜，那个人因为有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和精神疾病逃过了一劫，我只是把那些女孩经历过的还给他而已，不算‘违规’，再说等我的人醒过来，这一切都可以说成是两人的搏斗，我可以被完整得摘出去。”

“你他妈的是忘记和我说了，还是现在迫不得已要用到我才和我说？”老宝后面又爆了好几声脏话，最后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强制自己停下来。

“你觉得哪个答案让你舒服，你就选择信哪一个。”陈碗说，“我的人，是汪徽汝的外孙，我很不想用汪徽汝的名义走后门，但是算我求你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的命。”

老宝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我的人回消息了，你发过来的符文是有效的，只是效果不大，不如创口贴。他胸口中刀，说不定撑不过去。”

“他能撑下来的。”陈碗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对于裴化云的冲击，而且她连“相信”都没有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等消息吧，医院那边我安排好了。”老宝咬牙切齿，“问我这两天也忙，等我忙完，你最好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吐出来，否则下次你哪个宠物生病，我保证他连医院的门都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