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妮走了两步，发现自己的搭档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他呆呆站在原地，脸色铁青身体僵硬。

小脾气瞬间烟消云散，她退回去关切地问：“艾萨克，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

“桑妮……”艾萨克感觉声音都在发颤，“我们可以留下来调查千面魔人吗？抱歉，我暂时不想回王都了。”

“千面魔人？”桑妮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这是杀害我至亲的恶魔，也是斯托克他们的调查对象。”

桑妮明白了，她连忙叫住还未走远的斯托克。

几个人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桑妮代替艾萨克说明了事情的缘由。

“你们想留在哪里都没关系，但是不可能两组驱魔侦探调查同一个恶魔的。”斯托克冷静地分析，“如果你们想要调查千面魔人，就必须先向侦探社、还有我们的上级申请更换任务对象。”

“没那么多时间了。”艾萨克着急地说，“这个恶魔非常狡猾，不抓紧时间一定会被他溜走的。”

斯托克挑起眉，“那你打算怎么办，让我和法蒂玛直接放弃任务？主动放弃任务可是有惩罚的。”

法蒂玛为难地说：“虽然非常感激你们舍命来救我们，但是放弃任务的话，我和斯托克可能会面临被侦探社除名的风险，所以抱歉，我们不会主动放弃的。”

“你们不用放弃，我可以作为局外人义务协助你们完成这次任务。”艾萨克转向桑妮征求她的意见，“可以吗？”

桑妮立刻点点头，“没问题。”

不过这样就算抓到了千面魔人，他们也没有任何酬劳，她自然无所谓，只是没想到一向重视奖金的艾萨克会提出这个主意。

总算达成了一致，一直安静的杰德举起茶杯，“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个团队了，预祝大家合作愉快！”

每次出警之前，他总是习惯这样和队友互相鼓劲，可惜桌上只有法蒂玛配合地举起了杯子，场面有些尴尬。

杰德倒不在乎，他清了清嗓子切换到了工作状态，“艾萨克，我已经了解过案件的大致情况了，但是很遗憾我们得到的信息非常少。方便的话，可以说说看你和千面魔人接触的经历吗？”

毕竟涉及到伤心往事，也许艾萨克并不想被人知道，桑妮朝杰德努努嘴，让他别再问了。

艾萨克垂下眼眸，视线看向窗外。

雾城是蒸汽机的发源地，周边的地市有很多工厂，虽然还是清晨但是透过窗户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天空上飘荡着一团团黑烟。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幼年时参加的一场葬礼。

“我第一次接触到千面魔人是在十三岁，那时候我正在参加儿时玩伴的葬礼。”艾萨克幽幽地开口，思绪被拉回到了六年前。

*

十三岁的艾萨克还有点婴儿肥，他仰头看着烟囱中冒出的一团团黑烟。

上周约翰还和自己一起辛勤地工作，他们一起被塞进机器中，为卡住的齿轮上机油。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约翰笑着说，等春天来了我们就一起去港口当搬运工吧。

那份工作不但薪水高而且没那么危险。

为了保证生产效率，机器永不停歇地运转着，昨天的倒霉蛋是约翰，裤带被卷进了机械，被发现时已经没了命。

工厂主算是有良心的了，给了约翰的父母六英镑，这件事就算画上了句号。

他的父母面无表情地接过钱，他们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即使约翰死了也没有太难过。

一切都是这孩子命不好，他们还要养活剩下三个孩子，不停歇的工作让他们没时间难过。

难过的只有艾萨克一个人，他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哭，只好跑回家偷偷哭。

奶奶硬是拽下他的被子才看到他哭红的眼睛，拍着他的背哄他，“约翰的命不好，所以他去换一个命，等换命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所以不要难过了。”

艾萨克哽咽着，可是他只有约翰一个朋友啊，现在陪着他的只剩下奶奶了。

他扑进奶奶怀里，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好奶奶。

奶奶身体不好，具体什么病他也不清楚，贫穷、劳累再加上年龄大，得什么病都不奇怪。

所以他要好好工作，多赚点钱给奶奶看病，这样她便能陪他更久一些。

可是奶奶并不想，尤其是约翰出事后，她就开始四处留意，想要给自己的宝贝孙子换一个好一些的工作。

某天，奶奶在医院买药时遇到了麻烦。

他们是医院的常客了，因为攒不够买一瓶药的钱，医生就将一瓶药拆成五份，每次他们只买七颗，够吃一周的，身体不舒服了再买。

这次熟悉的医生不在，新来的眼镜男是个一板一眼的年轻人，他冷冰冰地拒绝奶奶。

“不行，这医院又不是我开的，怎么可能这样操作。”他将奶奶的药品单扔在一边。

“可是之前的医生……”奶奶抓着单子想要争取下，可是身后的人挤了上来。

“没钱买药就赶紧闪开，没看到还有这么多人等着么？”身后排着好几十号人，大家都在等救命药。

眼镜男也催她，“没准备好钱就不要来了，下一位。”

奶奶失落地捏紧了药品单，岣嵝着背，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有位绅士从后面挤了过来，“麻烦医生把药开出来吧，还差多少钱，我垫上。”

奶奶惊喜地抬头，眼前的绅士礼貌地冲她笑了笑，将药瓶交给她。

绅士自我介绍叫爱德华，正在筹划建立一所学校，专门面向穷苦人家的孩子。

“之所以他们过着这般辛苦的日子，主要是缺乏教育，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爱德华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远远看着院中受伤的人们，有很多都是因工受伤的童工。

“你真是个大善人啊。”奶奶感叹着。

爱德华连忙摆手，“不是，我哪有那么多钱，我想创立一种全新的教育模式——班长制。”

他解释说，“我以前是教师，我想由我教授几名儿童，再由他们教育比他们更小的孩子，这样以此类推，以最小的付出让大家都能受益。”

奶奶并没有听懂，不过依旧表示愿意帮助他。

“刚才听您说您有个十几岁的孙子，我想从他开始，我免费教他识字，让他再教给其他小孩子，您觉得可以吗？”爱德华诚恳地说，“当然了，他教育别的孩子是有报酬的。”

这样的好事奶奶自然同意了。

艾萨克便跟着爱德华学习识字阅读，说起来惭愧，他的父母都是受人瞩目的医生，可是他却没上过学，十三岁才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白天要完成繁重的工作，晚上要学习各种字母词组。

他学得很认真也很吃力，不过这段时间是他最开心的时光之一。

奶奶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曙光，她能从贫民窟中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医生，也能再培养出一个绅士来。

虚幻的美梦在一个下雨的阴天出现了裂缝。

爱德华突然找上了门，他浑身都被淋透了，像只落败的狗，“我失败了。”

奶奶好心请他进屋，“到底怎么了？”

“我的学校没办法办了。”爱德华站在门口并不进去，“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失望了。”

奶奶略有失落，不过很快安慰他道，“这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爱德华摇摇头，“艾萨克是个好孩子，他值得更好的未来。我想送他去我之前任职的学校，您看可以吗？”

奶奶自然是感恩戴德，只听爱德华又说，“这是一所公立学校，收费比较贵，不过我已经和校长打好招呼了，只要入学后就将学费全部退回来给你们。”

奶奶眉头紧皱，爱德华说的这个学费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她一时无法做出决断。

因为她的迟疑，爱德华有些生气，“您是不相信我吗？难道我会为了骗你们这点钱，浪费宝贵的时间免费教艾萨克半年之久？”

奶奶连忙解释，“不是的，只是我们实在是没钱，虽然这个学费对您来说并不多，可是我们……”

爱德华明白了，语气缓和了下来，“你们有多少钱？剩下的我帮你们垫上。”

奶奶从屋里将藏着钱的铁盒子拿出来，那里装得满满的，可是都是些零钱，只不过29英镑，而学费需要50英镑。

爱德华接过铁盒子，奶奶不放心地又嘱咐说：“这个钱是我们攒下来给我治病的钱，如果不是为了让他有个更好的未来绝对不会轻易拿出来，这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也是我们的救命钱，拜托爱德华先生一定要亲手交到校长手中。”

爱德华立刻将铁盒子推回到奶奶手中，连声拒绝，“你怎么不早说，如果是这样我绝不能收下这些钱，你快拿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奶奶将钱塞回到他手中，“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明明我们的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却一直在为我们奔波，不能再让你破费了。”

爱德华这才收下钱，他认真地说：“我今晚就会把钱拿回来的，您务必等我。”

这天晚上下起了特大暴雨，奶奶等了很久，爱德华也没有出现。

她安慰自己，应该是雨太大了，爱德华那样的绅士难道还会骗他们这点钱吗？

可是接连一周，不管是怎样的好天气，爱德华都没再出现了。

艾萨克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奶奶已经将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了出去，他焦急地去打探了爱德华口中所说的公立学校。

不管是这个学校，还是爱德华教师都不存在。

这下奶奶终于明白，她被骗了。

一边写一边哭，心疼艾萨克。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Chapter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