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兵分两路,一半人留守杨家,一半人收拾收拾上山。
虽然杨禾决心下得很快,准备起来略显仓促,但她在半柱香的时间就做好一切。到底是一家人,她就不信撬不开她们的嘴,还交代后事似的将杨栎托付给大夫。
考虑到人少方便,杨禾、江执和施长信一道出门了,临行前江执把碍事的帷帽还给了钟绣,遮遮掩掩的他不习惯。
后山并不难走,信徒修建了宽而长的阶梯,直通山顶。
每隔三十阶石梯就有一道平层,两边怪石嶙峋,据说在最顶上凿了口洞放灯,照亮平台上下。
今夜不知为何,一路向上望去,竟无一盏平台石灯是亮的。
因着杨禾说山上的人夜里不能出祠堂,几人就直接走正路上了。
这山虽然不高,可从杨家出发,路一点也不比上苍梧山的轻松,江执捡了条好棍子给杨禾支撑着点,转头看向施长信。江执想要背着他上山,一边是安逸躺在屋里,一边是心事重重费力爬山,省一个人的力气要是在上面打起来了能不吃亏,更何况他身体始终是个娇软的小孩子。
施长信听了丢下了一句“不要”一口气领先他们十个台阶,好像生怕江执强制背他一样。
江执无言以对,抱都抱过了还这么抵触,难道他不喜欢与生人动作过于亲密,体贴让他抗拒,谈“温情”色变?
难怪他总拒人于千里之外,身边关系要好的只有李家兄妹俩。
真是比他自己还难搞,江执记得有人说他好相处来着,不管真假,反正有人说过。
施长信始终保持一个速度,耐力惊人,到了祠堂门口气都没喘一下。
在山下看着规模不大又普通房屋,走到门前才发觉它的墙又长又高。
而该在厅内供奉的两尊金身神像居然**裸的摆在门口两边,一尊慈祥,一尊威严,两像中间是一口半人高的香炉,像一条分水岭。
杨禾表示,村子的人来祠堂祭拜进去都要走右边神像这半边路,代表入此地者应庄严肃穆,出去则走左边的路。若不遵守,出来是要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会触霉头的。
江执点头,他也想入乡随俗,不过大门紧闭,难道要撬锁?
正门是走不了了,以防万一,他从包里翻出护身符分给两人揣好,然后准备翻墙直入,江执先爬上墙头观察一番,才跳下来找送他们进去的方法。
江执悄声道:“知道他们住哪吗?”
施长信两边传话:“阁楼。”
江执又问:“杨姑娘会写字吗?”
杨禾摇头。
施长信:“认的不多。”
江执了然,这墙不矮,他自己进去容易,别人难,就算杨禾踩着江执也够不到头,杨禾顾不了这么多,直接搬起了大石头,一个个叠高,幸而这山中怪石林立。
施长信捏了捏护身符,觉得方才江执话里有话,分明是想留自己在外面。
他有话直说:“你看不起我?”
江执正挑好用又平稳的石块,闻言扭过头:“啊?”
“你问她会不会写字,不就是想支开我吗?”
江执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想什么呢,我是怕里面不安全,这祠堂外围是呈回字形的环绕构造,一圈包着一圈,重点是里面对鬼魂有压制。我怕我在里面出了事,保护不了你,钟绣也不好进去,还是外面比较安全,我相信你能应付,这事我们到底是外人,我怎么可能把你的安危搭进去。我说了要照顾你们的,当然要万事想着点。”
“噢。”
施长信得到回复,坦然转身继续望风去了。
江执说了这么多,就换了一个字。
不过施长信态度显然软乎多了,不像在桐县那一天冷硬,那天江执想起来太阳穴都直突突,对施长信不管是掏心掏肺还是半遮半掩,全看他信不信。他要不信,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
相较下,这次他信的比较快。
说是望风,施长信却像背后灵似的一直盯着江执,他诡异的生出一种感觉——江执对他好像跟自己人似的,替他处处留心,以他万事为重。
平时感觉不到,今日有了杨禾的比较,倒是分外明显,就连他对林章的好也只是人情世故的多。
不对,他干嘛老拿小孩子做比较?他又不是乳臭未干的小鬼。
他更不是弱者,需要照顾的不是那个杨禾吗。
这副样子这么容易叫人迷惑的话,他日后是不是改变直来直去或暗箭伤人的方式,改用以退为进,然后杀他个措不及防?
算了,施长信皱眉,装软示弱做不到,还是让他俩去试试吧。老办法挺好的,不也为他们解决了不少破事。
一会进去了,还是得靠自己,在弄清楚江执是好是坏之前,不宜深交,更不想再欠人情。
施长信顾虑重重的时候,江执已经寻了好几块巨石。
江执垒好石头,先翻上墙,然后再墙头拉两人上来。杨禾伸手就能够到江执,施长信还要助跑加跳。
墙后如江执所言,是一道长长的回廊,不过更里面这面墙矮了些,墙体还挖洞还摆满了先祖牌位。牌位对面的墙嵌满了铜镜,每一个牌位下都点了白烛,投映到对面的镜子,使得这道长廊如白昼般敞亮,倒省得他们点灯了。
只不过一不留神,就会把镜中的自己当做另一个人被吓一跳。
类似这样牌位“回”字廊,只有三圈。
杨禾带头找深入阁楼的路,说是路,江执踩下去却软绵绵的,像垫了好几层布或纸制的东西。
施长信也觉得奇怪,脚下没有实感,不管多用力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江执起手烧掉一张符。
黄纸红字从他脚下浮现,开始向两面延伸,一条符路就这样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下知道这里头克鬼的原因了。
杨禾见此大吃一惊,不过她好像更惊讶的是江执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世间传言对于江执如果还存在世间是人是鬼有多种说法,看来她是将通缉榜上六个大字刻骨铭心,并且认为江执是一只鬼。
施长信了然地踩了一脚符纸,这个触感,怎么也裹了二十几层。
在一个祭祀先祖的地方封这么多符,到底是怕先祖爬出来跑出去还是怕他们爬出来冲进去。
江执走着走着,突然觉得镜子中施长信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但也只是匆匆一眼,就消失了。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施长信本人,余光一直注意着这面镜子,总算觉出不一样的地方了,镜子中的施长信不像在走路,更像飘过去的。
“救命啊——”
耳边传来沉闷的孩童声,江执神色如常的盯着前面的路,目不斜视。
“救救救救救命啊——”
他察觉到施长信也听见了这个声音,整个人变得专注又警惕,杨禾更加明显,在声音响起后闷头往前走,步伐越来越快。
这都下了这么多层符纸了,居然还有鬼叫。
“救救我呜呜。”
“我好冤啊,我好惨啊。”
“都看见我了,装什么装!”
一会可怜,一会哀怨的声音主人对几人的不理不睬激怒,突然怒骂一声现形,猛地冲向看起来最好欺负的施长信,江执一把拉住施长信的右手想往身旁拉,施长信抬起左手就是一张符贴了上去。
结果,那小鬼就是虚张声势地拍了下镜子,他根本出不来。
小鬼看起来有七八岁,他轻飘飘在镜中升起,不屑的低头看施长信贴在镜面的符。
“帮我!我就可以保佑你们这些后人。”
估计是把他们当成祠堂亡灵的子嗣后代了。
施长信头也不抬地撇了他一眼,直接燃了那张符,冷哼一声:“自顾不暇还出来吓人,走吧。”
要事在前,见这小鬼没什么威胁,就赶路先了。
可小鬼不依不饶的跟了他们一路,威逼利诱就是想有人把他救出这面镜子。
走到最后,眼看三人就要离开最后一圈有镜子的回形廊,准备撬开一扇落锁的门时,他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呜哇哇哇我已经困在这五十多年了,就是出不去,你们帮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们。”
江执不忍看了他一眼,小鬼整个贴在镜子上,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杨禾也停了下来,沉思片刻询问小鬼能帮他们什么,还问他是不是杨氏早亡的先祖。
小鬼立刻来了精神,抬着下巴道:“我不是你们村的,但我可是你们村子未来的希望!这些老东西养着我,将来是要我投胎到你们村子里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言官!”
施长信:“那你怎么还不去投胎?”
小鬼委屈道:“有人抢了我的命数,我再也不是第一人了,他们不管我了。有对夫妻日求夜求想要一个康健的孩子,那群老头老太说好让我投胎到祠堂里面那对夫妻家里的,可听说已经有这样的人了。那对夫妻不能得偿所愿,一怒之下把老东西都弄死了。”
村子对于能开口说话的执念太深,死了还在为后世谋划,但是……
江执语重心长:“投胎是要去阴曹地府走一趟的,知不知道,你这实在胡闹,就算投进去了,不是死胎就是短命,再有就是活见鬼,终生不得安宁,心智坚定倒还好,要是薄弱些会发疯的。”
小鬼扭捏道:“我怎么知道,不能怪我,我是被逼的。”
江执问:“他们养了很多这样的你?”
“知不知道什么是第一人?只有我一个!”小鬼又低落下来,声音幽扬拉长,“好生无趣,那些哄着我的老东西都没了,我还走不掉。”
“没了,去哪了?”
“被封起来了。”
“谁干的,为什么?”
“这里除了那对夫妻还有谁,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被人捷足先登了!他们气不过直接把那群不靠谱的老东西封起来了。”
人心总向着自己,就连无法实现意愿的神仙庙都会被砸烂,更何况几个鬼。人死被人欺,甭管你是不是祖宗。
杨禾想到自己的弟弟,比划道:你叫什么名字,对里面的人知道多少?
“我叫杨若河,想知道就救我出去,我不投胎了,我就要出去。”
江执和施长信不约而同的想到——口若悬河,看来这五十多年,他没少被祠堂的老东西灌输这些思想,并且深信不疑。
施长信淡漠无情:“说真名。”
“苏文。”
施长信继续发问:“死多久了,是哪的人,为什么会来到这?”
苏文有求于人,知无不言:“死了有五十九年外加一百天了,家在鹊城,我年幼无知,心地善良,是路过被他们骗进来的。”
说到伤心处,他又号啕大哭,杨禾拉了拉施长信的衣袖,问到留在这这么久,他还哭的这么大声,不会打草惊蛇吧?
生怕他们走了,苏文火急火燎道:“不会的不会的,那对夫妻才不敢来这,他们害惨了老东西,心里虚着呢,夜里真敢来不得被生吞活剥了。”
施长信扭头对江执道:“以防万一……”
江执了然:“我先开锁,你们问吧。”
江执专心撬这门锁,这门是朝内开的两扇沉重黑木,锁是最常见的广锁,并不难开。
江执边开边听着身后的动静。
苏文情绪饱满,言辞夸张:“噢见过见过!是不是脸又臭又长,上头还有个痣的哑巴,我都看见了,他今晨抱了一大把金银财宝从这出去!”
施长信:“还看见多少?”
苏文道:“看见他们在这里分钱来着,剩下三个人一个又黑又矮,一个满脸胡子,还有个看起来年纪不大,别的就不知道了。”
人数和样貌都对得上,背后真凶十有**就是里面的人了。
苏文振振有词:“哎呀呀我早就知道那夫妻不是什么好东西了!真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兄台救我,我定帮你对付他们!”
施长信冷笑:“帮我,你不是还要投其腹中吗?”
“都是被逼无奈,我可不愿意!”
开完锁之后居然还是推不开,估计内里落了门闩,这门肉眼可见的严丝合缝,半点推不动。
江执只能嘱咐施长信一句,翻墙开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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