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有遁身符吗?”施长信悄声道。
“我只能带一个人。”江执否决了。
“教我不就行了。”施长信不以为然。
教他势必要先试掉一张符,但他只有两张了。江执沉默了一下,委婉地表示不如找找房间的暗道,既然他说看见两个鬼出现过,那这一定有出去的暗道。
施长信拉住江执:“我学的很快的,不比找什么暗道快多了。”
“我教过你了,在马车上。”
“……”好像是教了,只是他当时看不上这样弱的符咒,就只听了一耳朵。
江执道:“而且我现在没有多余的符纸给你练习,所以先找暗道。”
施长信没说自己压根没听,逃符没有,杀符他有万千,施长信两指抽出一张符,干脆道:“那杀出去吧。”
江执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道:“这里的牌位少说有好几百,我们精力有限,冷静。”
话虽有理,但施长信隐隐觉得江执还有另一个不下杀手的理由,从濯照河就看出来了,他好像有心魔,不到绝境对杀人这件事就下不了手。
寒气逼近,贴着符纸的门窗噼啪作响,动作越来越剧烈,声音愈发急促,每一下都像敲击在心头。
翻遍了整个阁楼只在桌底找到了一个黑不溜秋的通道。
施长信曲指弹了弹面前的黄布,桌台直通供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三面向敌,总感觉黄布外飘满了祖祖辈辈。怕打草惊蛇,江执默默把他的手按了回来。
杨禾蹲着绕供台走寻找新的路,江执也蹲着找,供台很高,施长信直着走,来去自如,只不过他的任务是放风。
从阁楼到大堂如同坠入冰窖,耳边还有呜呜的阴风回响,盖供台的黄布在风中来回起伏,透过缝隙隐约还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寿衣。
江执往墙探了又探总算找到一道暗门,门是向内开的,他小心翼翼拉开暗门。
门的另一边没有光,江执看到面前有一个蹲下来的人形墙堵着路,他二话不说送了他一张符。
符纸燃起的那一刻,对方胸口的暗绣云水银纹的月白色衣襟闪过江执的视野,顷刻间,连人带符消失在眼前。
有风吹起江执的发丝,他小声又短促道。
“跑。”
这道门后是一条通风长廊,拥挤的风从暗门入侵,高高掀起台周的黄布,江执转头看到争相钻入桌底的寿衣祖辈。
落在最后的施长信立刻把门关上,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身后伸出一只手,拈着黄符从他耳边直直贴向暗门。
施长信也跟着补了几张,两人合力直到把门缝都贴满。
江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黑暗中摸向包里的火折子。
摸了半天除了铜板还是铜板……
他正欲烧符照明,还感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败家这事他学的还真快。
眼前突然亮起一团青色的浮光。
小王八一直跟着李长流,这样的冥火江执只想到另一个人,他失神道:“长流?”
施长信愣了一下,疑惑自己听到的:“长流?”
面前什么人都没有,只有这团火光来回引导他们跟上。
“看错了,先走吧。”江执道。
自从小王八挂在李长流腰间,俩人就像挂了个对勾,见到其中一个就以为是另一个人来了。
施长信不疑有他,只道江执这小王八还挺忠心护主,这都跟了过来。
江执却窘迫地来回捻几根手指,难怪觉得装束有些熟悉,甚至贴道他胸口的那一刻还觉得这动作似曾相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出门在外讲究先下手为强,所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出手了,这不能怪他,谁让他说大暑才来……
跟着火光,几人从祠堂门口凶神恶煞的神像里钻出来了,杨禾一抬头就看到神像威严的面容,敬畏地拜了拜。
火光消失,殿后的江执小心翼翼把神像底下破开的“衣摆门”关了回去,难怪神像建的这般高岸伟大,原来底下有路。
月垂东幕,已是五更天。
江执道:“里面弄成这样,村里不会怪罪吧?”
杨禾心不在焉地摇头,神情恍惚,江执为她先简单的包扎了额头的伤。
许是波折一天累了又流了不少血,杨禾下山时摇摇晃晃晕了过去,险些滚下山。
江执背起杨禾,下山的路对于施长信来说也不容易,看着施长信手拿长棍撑地,沉默地一步一步下山的小小身影。
江执不经意提前寻下毒人魂魄的事,听到那人已经投胎,施长信没什么情绪的噢了一声。
本着尊老爱幼、体恤子……体恤他人的教导。
他道:“你累不累?我可以抱着你走的,折腾了一整天,你睡一会?”
施长信拒绝:“不了,你省着点劲吧,我怕一尸三命。”
江执无声笑了笑,同他相处久了,居然能察觉出他冷言冷语中的关怀,他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回到杨禾家后,除了大夫和钟绣,其他人都睡了。
大夫去后厨守着解郁安神的汤药,钟绣在屋前坐着,见他们是站着回来的,乏力地甩甩手休息去了。
江执去看了眼枕边呼呼大睡的小王八,给睡成一团的李长流盖上薄被就出门洗了把脸。
一脚跨出门槛突然想起什么又收了回去,末了脸上带了面白布遮掩,江执坐在门口靠着身后的墙闭目小憩。房里都有两个以上的人睡着,他还有些不习惯与人同寝,索性坐到门口来吹吹风。
这点他倒习惯了,那就是下山接手托付后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所以他熟练地在藤椅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看月亮数星星等困意。
大夫放下纸钱走到江执身旁坐下,沏了一盏茶,递给江执一杯。
江执谢过,解开半面遮挡抿了几口,又重新带好面罩。
“你是通缉令上的人吧?”大夫冷不丁说。
“什么?”江执反问。
他想了想,自己也并未在大夫面前露出过全容,怎么就凭半张脸他就认出来了。
大夫的视线自上而下,落在他拿茶杯的手腕上,那是他的红绳,江执神态自若等着他开口。
“千古余孽,不是你吗,长得像,其他打扮也吻合。”大夫言之凿凿。
江执抬高手腕,轻笑道:“其他打扮是指这个?那都这么符合了,你怎么不动手为民除害?”
“你怎么知道我没动手。”大夫道,“我师父说,传闻半真半假,又听闻我师祖曾说,你是个好殿下,我想问,你躲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大张旗鼓出来了,你意欲何为?”
“师祖?”
“我师祖姓陈,字伏节,是旧都城的太医。”
陈伏节,那个总是笑盈盈喂他吃各种药的太医,末了还要夸赞他吃苦药如喝白水,江执记得,那时他七天里有六天都要和太医院打交道。不曾想这般巧,居然在这偏僻的地方遇到了他的后人。
江执转了转手中茶杯,道:“我只是路过此地,没有要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
“路过,可这再往北了走,就是旧城了。”大夫道,“你不会要去大开城门,放鬼出山吧,你救了杨禾我感激不尽,可你若想做什么坏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待如何?”
“方才你喝的茶下了毒,说实话,我就给你解药。”
江执一时失笑:“没喝出来,你年纪轻轻,骗人的把戏也这么幼稚,我与你师祖是旧交,你就这样对我?况且我就算说了实话又怎么样呢,你爱信与不信,我懒得再费口舌。”
大夫张口结舌总感觉自己被说教了,他倒也不是不信更何况江执出手救了杨禾,他只是试探试探自己有没有认错。
大夫道:“隔了这么多辈还有什么亲不亲的,更多的是对祖辈该有的敬意,可我与你不熟,见了你顶多觉得稀奇,倒是我师父深受我师祖教诲,听多了我师祖讲起你的事,听着听着倒还挺喜欢你。”
江执哑然,这也能听出好感?陈伏节到底说了什么,说他是喝药最果决,不用劝的好患者吗。
江执突然问道:“你师父医术如何?”
“我师父是一代圣手,救活过的人不计其数。”大夫狐疑道,“你病了?他在鹊城,你若想看病可以去那,到了鹊城只问城中最好的医馆在哪,就能找到他老人家了。”
鹊城,江执轻轻念叨这二字。
江执道:“多谢,既然有医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来行医?”
大夫垂眸道:“不是,我和师父起了争执,他把我赶出来了,说让我见见世面,醒悟了再回去。”
所谓争执,就是大夫想要游历大江南北,寻治更多的顽疾,好让医馆声名远扬。可他师父想的是世间疑难杂症繁多,医者精力有限总有油尽灯枯的一天,人生在世,哪能事事追求打破极致,能救治一方百姓疾病足矣。
江执闻言,道:“你师父言之有理,他只是让你脚踏实地,怕你自视甚高,总想盯着那些难治的病来宣扬自己的医术。”
大夫苦笑:“我知道,我曾经以为自己医术精湛世上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两年我也算见识到,这世间的不治之症可真多啊。”
江执不语,大夫起身去续上即将燃尽的烛火。
夜间的山野小村都有些凉,兴许是院中烧纸的缘故,热浪滚滚,纸灰在半空旋转,竟不觉得冷。
想起告示栏上的画像他突然有些恍惚,他不再探究画像的出处,轻叹一声重新闭上眼,摒除杂念。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