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流本就无心入眠,寻思着旧城医书的事情。
当下,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反正他也是要死的,不如拼一把进城找药,说不定医书上还有治疗长信的法子呢,若是死前还能为大家做一件事岂不更好!
李长流躺着算了算自己的钱袋子,他这几日没闲着有空闲就去做做小工,也攒了点积蓄,就是不知道够不够支撑他去到旧城。
他辗转反侧,不知该如何开口,一个翻身撇见床边坐了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浅浅的笑看着他,悄无声息跟一阵烟似的,根本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什么人?!”李长流惊道。
“真不认得我了,我是你三哥有司。”自称是他三哥的男子笑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有一个妹妹,一个兄弟,你又是从哪冒出来,怎么进来的,进来干什么!”
李长流坐起身直直盯着这男子,总觉得这男子怪里怪气,他方才根本没睡着,所以他敢肯定门根本没响,这人怕是鬼才能无声无形地出现在床边。
李长流暗道不好,早知道就老老实实说自己把驱鬼符弄丢,今夜才不会让这鬼有机可乘了。
有司被他的话逗笑,微微垮下肩膀道:“你说这么多要我回答哪一个?真是许久未见,幸好你平安无事。”
男子故作亲昵的话语让李长流提心吊胆,下意识不敢叫人来。
冰冷的刀刃映光而出,又快又狠地抵上有司的喉间。
李长流握紧从枕下拔出发匕首,冷声道:“现在不需要你回答,我劝你从哪里回哪去,不然我杀了你!”
有司轻声笑了两下,刀刃随着他的动作更近一寸,即使破了皮见了血李长流也不松懈,有司后退一分,抬手掰断李长流的短刃。
有司处之泰然:“你失忆了我不怪你,但现在你该醒了,别是人做久了就真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错把猪狗当兄妹,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兄长啊。”
李长流怒不可揭:“你说谁是猪狗!”
李长流咬紧牙关,也不管刀能不能把这鬼怎么样,他握着残刀奋力起身往前一刺。
李长流关注点惊人,有司顿了一下,细想过后笑容更甚。
有司从腰间挑起一张符轻轻贴上李长流持刀的手腕,李长流一时没防备吃痛松了手。
有一霎火光闪现,又轻飘飘落在床下,失去了光辉。
炙烧的感觉从手腕开始向身体各处延伸,强烈到好像要将他的灵魂一并烧成灰烬。
李长流忍着疼,换只手重新拾起残刀。
“不看看这是什么吗?”有司抱着手胸有成竹道。
里三层外三层包在腰间的炙手之物总算是用出去了,有司方才拿符的那只手来回轻蹭,他这具人体本是死尸,不如生夺活人的有用,这种强烈的符纸让他也不好受。
该死的好奇心驱使李长流低头望向那张残缺不全的符纸,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长信苦苦在学的东西,是江执的安眠药,是江执的定心符……现在,他被它弄伤了。
为什么?
在李长流垂眸愣神时,有司喋喋不休,语气状似怜悯。
“我说了,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失忆我不怪你,谁让我们义结金兰呢。不过你怎么还有这老毛病,在城里初见时你就忘了自己姓名,说起来严津这个名字还是我帮你取的,或者你更喜欢我们唤你严五?”
“宜付和云雁现在也在城中,不想见见他们吗,或者你可以回去见见柳生,他这人固执得很,不肯披皮出城,见了你他一定会开心。真怀念啊,我们五个人相伴相知的日子。”
有司的呢喃在他周身环绕,李长流低着头,陷入了慌乱之中,什么严七严八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是现在的自己,只是李长流!
“宫城危在旦夕,到处都是想毁了我们的人,幸好我们找到你了,你可不能在外面乱晃,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捉鬼师,活阎王,阴曹地府的官差,还有我们都深恶痛绝的二殿下。”
他之前不会被符纸伤到,他甚至跟着学画符,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他……快要死了才这样的吗?
“他们随随便便一个人都有可能让你灰飞烟灭,我们很担心你。”
有司走近轻声道,还伸出手搭上了李长流的肩膀。
李长流抬头,一把挥开他的手,眼底血红有光跃动,他沉声道:“你叽里呱啦说完没有!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再不滚,我死也要把你杀了!”
有司揉着手,继续道:“知道你为什么活不久吗,因为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什么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都是假的,你是鬼我也是,只有我们才是一路人。”
“我不是鬼!”
李长流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尖叫着竖起浑身防备,他猛然捡起地上的符纸朝面前的人扑过去。
“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还没以牙还牙,有司就如烟消散,符纸也骤然消失,只剩李长流一人从床榻扑到床下,右手还直直往前伸,指尖还有瞬间泯灭的橙黄光点,看上去像是在抓住什么。
圆月银白的光辉从背后笼罩住李长流的身影,微微颤抖的影子落在地上显得格外凄清。
一滴薄汗从脸颊滑落激起他一身疙瘩,李长流已经无心去想,是天气闷热的汗水,还是病弱体虚的冷汗。
有司留下的话幻化成黑色的丝线将他层层包裹,把他往暗处拖拽,眼前最后一点光都要湮灭。
不会的!
不可能!
李长流手掌化拳狠狠砸向地板,从混沌晕眩中清醒过来。
从小到大的事情他都记得,他甚至两岁多的长兴软糯地喊他哥哥,追着他非要他背的事他都有印象。他记得所有的一切,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才是鬼,他全家都是鬼!
这鬼胡说八道,下次再见到他,一定把他嘴撕烂!
李长流愤愤起身坐回床榻,收紧灼痛的右手,不敢看掌心的斑驳。
一双修长如玉的手轻声推开客栈大门,整个客栈都安静无声,仿佛陷入沉睡之中。
江执平复赶路的喘息,情况看起来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或许张辞杀鬼太多,杀气重得屋内人十万八千里就能感知到。
至于为什么没察觉到自己,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阴气太重,掩盖了生气,被当成同类了。
此时此刻,不知道还在路府的张辞和黄作颜二人,是否和那两个鬼怪正面对上了。
两人之间沟通少得可怜,却不想出门也凑到一块来了。起先江执觉得情况不对时,张辞想也没想就让他回客栈守着,并托他看看林章怎么样了。
江执悄然查看林章的房间,他呼吸匀称,已经熟睡,没有仍何异常。
施长信的屋子还亮着微灯,敲了一声门扉,得到回应后,江执推门而入。
施长信坐在桌前看书,看到江执来他放下了手中书本,投去疑惑的目光。施长信手中的书籍看起来不像市集所出,更像自己手写的东西。
他床榻上还躺了一团人,缩在被子里,枕着自己的手睡得安稳正是李长兴。
施长信顺着江执的目光望去,轻声解释道:“她不敢一个人睡,又怕她哥早早睡了不敢打扰,见我亮着灯就来了,她刚睡下,你小声点。”
三人相识于微,惺惺相惜。对于他们喜欢依偎在一块这件事,江执早已习惯,本就没多想,他只道:“你一直没睡吗,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江执神情认真,好似有要紧的事,施长信便仔细回忆道:“没有,一直很安静,出事了?”
施长信坐起身就要去李长流的房间,江执把他按了回去:“我都看过了,没事,猜测而已。”
施长信半信半疑,但还是坐了回去,他此番来正好问问他苏文的事,两人烛火下对坐,摇摇晃晃的影子罩住身后熟睡的人。
江执开门见山:“你说说苏文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长信装傻道:“什么?”
江执直直地看着他:“长信。”
施长信不耐烦地撇下眼:“救人你也要问,况且你不是也想救苏文出来吗?”
“嗯,你救人于水火值得表扬。”江执快速揉一把他的脑袋,又竖了个大拇指在他眼前晃悠两下,继续压低声道,“那可以说说你的英勇故事吗?譬如你怎么救的,用了多久,在那间房里烧的什么东西。”
施长信轻微拧了一下眉头,他试用在苏文身上的黑符果然被江执看见了,不过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况且做都做了他能怎么样。
施长信被这哄小孩的语气哽住了,克制翻白眼的冲动,无语道:“你知道了还问我。”
江执道:“怕你误入歧途,和鬼怪牵扯太深,你不会真的把黑符用成控制人的东西了吧?”
“你担心这个?那你可以安心了,我没有控制谁,也不会控制谁,随便烧几张符吓唬吓唬他罢了,谁让他恩将仇报把我抓去那个地方,不能烧吗?”
说烧就烧,毫无节制……这倒像施长信能做出来的事情。
施长信说罢,撇了一眼床榻的位置,见她还在安睡才重新看向江执。
他承诺不会做坏事,语气也不似作假。江执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早点睡,别看太晚了。”
从施长信房间出来后江执在李长流的门口站了半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停在这,明明他已经查看过李长流的房间。
或许他心中隐隐有偏待,仅仅只是一个相似的名字,他就可以对他格外在意。
江执忽然想起白日自己叫李长流回客栈时场景,他一步三回头竖着耳朵听别人谈论神医的事情,似乎极为心动。江执沉思片刻,终是抬起手叩响了他的门扉。
敲了三下还是没有回应,江执悄悄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拱起的被窝。
李长流用被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通风的窗也关了,这么热的天也不怕喘不过气,汗湿被褥。
江执才掀开一角,李长流就立刻睁开明亮的眼,直直望着他,没有半点睡梦中的朦胧。
他果然没睡,江执叹了口气。
江执道:“怎么不睡觉,在想什么?”
李长流立刻坐起身,嘴唇嗫嚅着。刚才那只鬼的事他说不出口,想去找医书的事他又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江执道:“可以亮灯吗?”
“亮吧。”
李长流正想借江执转身的机会把右手两处灼红用布带缠起,谁知江执两指并拢,挥手甩出一张符,准确地落在蜡烛火芯上。
蹭的一声,昏暗的房间被照亮,符纸消失的无影无踪,除了烛芯未燃其他物品分毫。
这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李长流张口结舌,只能暂时将右手缩进被子中。
江执道:“那神医是假的,我刚才去看过了,这路筠是被附身了,世上并没有起死回生这种医术。”
李长流想问未问的疑惑,江执直接替他解答了。
夏夜的风从窗口灌进,李长流满身是汗却如同坠入冰洞,无端觉得冷,他听见自己问。
“那你呢,你不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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