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心脏猛然漏了一拍,快三百年,江执自己都没有深想过这个问题。

这是李长流第一次直面江执的身份,不为好奇,不为关心,而是想为期盼的事情得到一个印证。

他很愿意的相信这天下有枯木逢春、柳暗花明的奇缘。只是他还没碰到,但只要一直往前,再往前,一定会有的吧。

他们三人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可进来接二连三的落败,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方向和动力,像失去了胡萝卜,原地打转,喘息不止的野驴。

见江执沉默良久,李长流忽然就慌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急忙解释道:“我没有说你活下来不好,没有反驳你,没有想要刨根问底,更没有不相信你刚刚说的话,我很开心你现在能出现在我们身边,对我而言你就是吉星、救星。我就是,就是……”

江执缓慢抽出手帕,给他擦去汗水,一面动作一面轻松道:“没关系,虽然我不是起死回生,但你说的也不完全错,我确实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了。不过这是邪术,要遭反噬的,而且此术一经问世就被毁了。”

李长流左手接过手帕,自顾自擦拭:“谁给你下的邪术?反噬是什么,会……很疼吧?”

江执笑了起来:“再疼也过去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是别人给我下的邪术,而不是我自己练的。”

李长流思索片刻:“因为正邪不两立,你是正道修仙者,又修邪术又学正道不会走火入魔吗……我听人说书是这样讲的。”

江执没有深究:“不错,挺有道理,那你现在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一并问了,不说就好好睡觉咯。”

“有……”

李长流左手停在下颌,隔着手帕捏自己的下巴,垂眸沉思很纠结困苦的模样,江执视线飘向他的左手,盯了很久。

李长流惯用右手,今夜的右手却像在被子里筑了巢一样,死活不肯出来。

江执猜测道:“手怎么了,受伤了?”

李长流如惊弓之鸟般呆滞片刻,停止了思考,猛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整个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睁着无辜的黑亮眼眸。

江执讶然,怎么跟做贼似的,反应这么大,双眸熠熠看起来精力不错,就算是受伤应该也不重。

果不其然,李长流道:“没事,小伤。”

江执:“我看看。”

“真的没事,方才我饿了,去厨房煮面被烫了一下,冲过凉水就好了。”

江执不疑有他,低头翻包:“那正好我带了你买的烫伤药,手伸出来,上了药好得快一点。”

今夜真是事事都跟他预想中反着来,李长流郁郁寡欢地瞪着江执的挎包,这包跟狗皮膏药似的到哪都跟着,早知道不说烫伤了。

李长流忐忑地伸出右手,手腕和手心一片赤红。

看起来和烫伤并无两样,但形状却过于规整,泛出一片艳丽的红。手腕上的红痕有两指宽,长条整齐地布在内侧,手掌只有手心和五指最后一截是红的。

江执没有傻到以为这朱砂般的赤红,是烫伤所致。进屋的那一刻,他就闻到一股特殊但熟悉的檀香。

江执语气重了几分:“是比寻常烫伤要重一些,真的没事吗?”

“没事,不用担心我。”

“真的?”

李长流从前惯会扯谎,为了得到一份活,张口就说自己有十八般武艺,能上山下海,力大无穷。

可他面对江执总是坚持不过第二句。

他只能含糊其辞:“现在没事了,这点伤和死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江执没有再追问,低头认真又细致给他上药,两指轻轻贴上他的手腕,划圈均匀抹开冰凉的药膏。

凉意褪去,江执温热的指腹触到他伤口,恍若带着比火更炙热的温度,烫得李长流蜷了蜷手指。

“痛?”

李长流摇头,呢喃道:“痒。”

处理到指尖的时候,李长流突然开口:“旧城的医书,我想去找找看。”

知道他拼了命也想治病,江执道:“这么多年谁也不确定这医书是真是假,陈大夫祖上是澧城人,他或许有耳闻,等问过他在做打算如何,以免扑了一场空,如何?”

没有被否绝否李长流眸光一亮,道:“澧城是哪?”

江执按盖子的手停顿,澧城是旧人的叫法,现在很多人都忘了它曾经的名字,只叫他旧城、鬼城。

“就是旧城。”

“好,那我明天就去问他!”

李长流嘴角微微上扬,精力充沛挺直了腰板。乐极生悲,李长流脑袋突然嗡地一声,笑容僵住,眼前突然变黑,他晕晕乎乎往前倒。

眼看就要倒下床,江执即使捞住他,李长流明亮的眼眸像蒙上一层灰雾,失去了落脚点。

江执心焦,牵起他的手搭上脉搏:“哪里不舒服。”

李长流靠在江执胸口虚弱的喘气,还有心力笑出声:“没事,晕了一下。我还死不了,你别担心,还没让长兴有个家落脚,没给长信找到解药,我可不能死。”

他越说越小声,脑袋贴着江执滑落,江执及时托住他的脸,不让他低下头。

李长流脸颊温热,浅浅的呼吸从江执掌侧划过,幸好真的只是晕了过去。

江执扶着他放回床榻,带着那点烫伤的疑虑在他身上寻找一番,果然没有找到驱鬼符的痕迹。

生了病的人身体比常人虚弱,容易引鬼上身,江执猜测有不知好歹的鬼附身李长流,被他身上的驱鬼符挡在身外。

李长流感到驱鬼符的动静,醒来想用驱鬼符驱赶鬼怪,却学艺不精反伤了自己。

在苍梧,常有初学弟子不知如何驱使符纸,使符纸变成外在滚烫炙热纸片,外表无异。触之如审刑铁烙,顷刻灼伤。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一个猜测,李长流要强,不敢直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故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执替他掖好被子,越过他往窗沿上方贴了张驱鬼符,明黄色的符纸随风飘荡。江执回头看了一眼桌面的安神香,犹豫着要不要点上,因为这安神香没半点用处。

半晌,江执走了过去。

罢了,聊胜于无。

明月高悬,暗流涌动。

紫檀木桌上放着一个铜制的水盆,四处高低错落的烛火如碎银般盛进铜盆。

黄作颜拿出一张黄符投入水中,黄符在水中炽烈地燃烧,清澈的清水顷刻间变成猩红色。

黄作颜提汤匙舀一满满一杯:“请夫人饮下,自此邪祟下身,清白无垢。”

黄作颜表面尊崇,内心已经将嘴角扬上天了。哼女鬼,一口下去就等着褪皮现原形吧。

他二人此番前来,不仅与路夫人打过招呼,还受她所托,要收了这纠缠不休的待嫁妇。

进屋前,他还道这新妇是谁。假路筠精力旺盛,这么快就另寻新妇,结果兜兜转转是找了那个女鬼。

路老夫人如今等在屋外,一听到动静就会进来主持场面,让她这不清醒的傻儿子看清女鬼的真面目。

说来这老夫人还不相信自己儿子也是被鬼怪附身的,黄作颜不过提了一嘴,老夫人就急了。他捉鬼多年最信得过自己的眼,等符水下肚,两人都现出原形,亲眼所见后老夫人便明白自己的真儿子已经死透了。

云柃款款接过茶盏,一滴不漏地饮尽,她放下遮掩的衣袖时,戏谑灵动的眼眸直直望进黄作颜心中。

黄作颜心下一紧,莫名觉得熟悉,心道今夜遇到道行深的了。

她朱唇轻启:“多谢道长,为我洗尘除晦。”

“夫人客气。”

他稳住心神,又装模作样给路筠盛了一杯。路筠见云柃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拿过符水一饮而尽。

看似无害的符水滚过喉咙,如灌进炙热的铁水,它经过的每一寸皮肉都要被融化,好像要烧穿皮肉,灼烧他的魂体。

路筠强撑着,额角开始冒汗。

这一变化,屋顶屋内的人都注意到了。

云柃看似亲昵地搂上他的胳膊,其实是在给他渡力,阴寒的鬼气让他舒畅不少。

她出城多年,能力还在自己之上。受她的恩惠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想到欠她一个人情他就愤懑不已。

他不甘心地扯出一个笑容:“多谢。”

黄作颜笑不见眼:“客气客气这是在下本职,您谢早了,还没结束呢。”

吱呀——

迟迟没有动静,等不及的路夫人眉头紧锁,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这间房屋。

路筠贴上前,做起孝子:“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路夫人抚上儿子的手:“你大病一场,娘睡不着,来看看你。”

假云柃目光淬了毒似的看向她,却笑容甜腻地喊道:“娘。”

路夫人横一眼云柃,咬牙道:“谁是你娘!你这贱妇迷惑我儿子,害得他险些没了性命,还敢粘上来?!”

路夫人心惊又愤恨,她心知这女子本就不是人,苦口婆心劝说,得来的却是儿子要自立门户的冷言冷语。

依她看,儿子早就知道这女子是鬼,却鬼迷心窍非她不娶。

让别人知道她路家独子娶了个会发臭,腐烂,一月一个模样的女鬼还得了?

今日一定要将这女鬼降伏!

云柃无辜的侧过脸垂眸,抬起衣袖作出一副抹泪的样子,张辞透过瓦逢将她露出一瞬冷漠不屑的模样抓了个正着。

黄作颜趁此机会,悄悄布下阵法。

路筠见状,晃了晃路夫人的胳膊:“娘,我死而复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柃儿成亲,她向来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你伤她,无异于伤我。”

说罢,路筠猛地咳嗽,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心口,这下路夫人什么心思也没了,满面愁容地给他顺气。

路夫人转头瞟了眼黄作颜:“我儿惊惧不顺,定是染上邪祟,道长还不做法?”

雇主暗示,黄作颜也就不客气了,只不过目标有些差距,他看准弱些的路筠,专对他下手。

阵法启动,黄符裹身,路筠身上登时冒出一股黑雾,他掐紧心口血肉,咬牙切齿瞪着黄作颜。

侍女惊恐万状,扶着身后门板扫视屋内一行人,看到人后朝着她阴森一笑的云柃,竟直接晕了过去。

搂着他的路夫人惊呼一声,黄作颜立即拉开老夫人,喊道:“夫人快走,这人是鬼假扮的!”

“你!你!胡说八道!”

路夫人难以接受,死死抓住黄作颜的胳膊:“你把我儿子怎么,你这个假道士,我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偿命!”

黄作颜张口结舌:“你怎么不睁眼看人呢,他不是人,她也不是人,你家进鬼啦!”

与此同时,原本在屋顶的张辞从屋后的窗口翻身闯入,起剑刺向假云柃。

路筠撇见一闪而过的冷光,闪身挡到她身前,他本就中了符咒,长剑刺入他心口,这具尸体再支撑不住,往前倒下。

路夫人见此当即晕了过去,无人纠缠,黄作颜总算松了口气。

张辞撤回长剑,一个鬼气森森的冷面男子站在方才的位置。

他揉了揉心口:“不欠你了。”

身后的女子剜他后背一眼,嗤道:“要你多管。”

张辞眯起眼仔细查看面前的男子,再次把剑对准眼前两人:“旧城三恶,宜付。”

宜付笑了笑:“哟,认得我,你又是何人,报上名来。”

话出,身后的女子戳了把他后腰,示意撤退。

三人分成两路,她和宜付在路家做勾子,有司去找人。

一是为了唤醒失忆的严五,二是散布神医的谣言引人入城,顺带打下鹊城。

引人这事,三人做的不太认真。

三百年,对二殿下的恨早就消磨殆尽,她敢说整个旧城对江执加起来的恨意,都没有那缩头乌龟一个来的多。

偏生这个人惯得人心,他们五人受制于他,平白替他做了这么多私事。

当下既已暴露了,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不如放弃最后一步,先撤为敬。

况且,面前还有一个让她更想躲的人,她动身欲逃,却被半路杀出的黄作颜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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